林宝那杀猪般的惨嚎,最终还是惊动了整个红松屯。
当村民们举着火把,睡眼惺忪地赶到林山那片宅基地时看到的是让他们永生难忘的一幕。
林宝像一滩烂泥,躺在冰冷的地上,抱着自己那条扭曲的右腿疼得死去活来进气多出气少。
刘兰芝则像个疯婆子,披头散发坐在地上一边拍着大腿,一边用最恶毒的语言咒骂着。
而事件的另一个主角林山,却只是平静地倚靠在草棚的门框上手里拿着那根手臂粗的木棍,冷冷地看着眼前这场闹剧一言不发。
天亮了。
刘兰芝果然没有善罢甘休。
她不知从哪找来了一块破门板让几个沾亲带故的远亲抬着还在哼哼唧唧的林宝,一路哭天抢地,浩浩荡荡地就杀到了村大队部。
“没天理了啊!杀人了啊!”
“赵大队长!你可得为我们做主啊!那林山,就是个无法无天的畜生!他要把我们一家都给逼死啊!”
刘兰芝一进院子就直接跪在了赵铁柱的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开始哭诉。她颠倒黑白绝口不提偷窃之事只说林山因为分家的事怀恨在心,故意设下陷阱残忍地打断了她儿子的腿。
“他这就是故意伤害!是犯罪!赵大队长,你必须把他抓起来!送去劳改!不然…不然我们就去公社告!去县里告!”
她这么一闹,整个大队部瞬间就被闻讯赶来看热闹的村民给围得水泄不通。
赵铁柱坐在屋里听着刘兰芝那漏洞百出的哭诉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手里的烟袋锅一下下地磕着桌子,显示出他内心的烦躁。
说实话,他烦透了老林家这点破事。
但现在事情闹大了出了人伤他这个当大队长的,就不能不管。
“去,把林山给我叫来!”他对着门口一个民兵吩咐道。
没过多久,林山就来了。
他还是昨天那身破烂的衣服脸上也没什么表情平静得仿佛昨晚那个打断人腿的凶神,根本就不是他。
他一进院子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他的身上。有好奇有质疑,也有幸灾乐祸。
“林山!你这个杀千刀的畜生!你还敢来!你看你把我儿子打成什么样了!我今天跟你拼了!”刘兰芝一看到林山,就像疯狗一样扑了上来。
林山甚至连躲都懒得躲只是一个侧身,就轻松地让了过去。
“赵大叔。”他没有理会像个泼妇一样在地上打滚的刘兰芝而是径直走到赵铁柱的面前,不卑不亢地说道,“事情的经过我想您应该已经猜到七八分了。”
赵铁柱看了他一眼沉声问道:“林宝的腿,是你打的?”
“是。”林山供认不讳。
这话一出,周围的村民顿时一片哗然。
刘兰芝更是像抓住了救命稻草,立刻从地上一跃而起指着林山尖叫道:“听到了没?听到了没!他亲口承认了!赵大队长这就是证据!你快把他抓起来!”
赵铁柱的脸色更沉了,他盯着林山:“你为什么要下这么重的手?”
林山没有立刻回答。
他转过身,冰冷的目光缓缓地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最后落在了躺在门板上哼哼唧唧的林宝身上。
“我为什么打他?”
林山冷笑一声,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因为他,是个贼!”
“贼”字一出口,全场皆惊!
“昨天半夜,他鬼鬼祟祟地潜入我的住处想偷我那两条准备卖钱盖房子的猪后腿。被我当场抓获。按照村里的规矩对待偷到家里的贼,打断他的腿过分吗?”
他这番话有理有据,掷地有声!
村民们瞬间就炸了锅,议论纷纷。
“啥?林宝是去偷东西,才被打的?”
“我就说嘛!山子那孩子平时老实得很,怎么可能无缘无故下那么重的手!”
“活该!偷东西偷到自己家人头上,这种人打死都不冤!”
舆论的风向,瞬间就变了。
刘兰芝的脸,一下子就白了。她没想到林山竟然会把这事当着全村人的面给捅出来!
“你…你胡说!你血口喷人!”她还在做着最后的挣扎,“谁看见了?你有证据吗?”
“证据?”林山笑了他指了指林宝那条打着石膏的左腿又指了指他那条刚断的右腿“他上次去我那‘拿’肉,被打断了左腿。这次,又去我那‘拿’肉被打断了右腿。这算不算证据?”
他又看向周围的村民朗声说道:“各位叔伯婶子,你们可以去我那草棚门口看看。那里还有他昨天晚上因为惊慌打翻在地的一摊猪油!这,算不算证据?”
铁证如山!
刘兰芝的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赵铁柱看着眼前这清晰的局势心里已经有了决断。他猛地一拍桌子,发出“砰”的一声巨响震得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够了!别再这给我丢人现眼了!”他指着刘兰芝,怒喝道“教出这么个儿子你还有脸在这闹?盗窃集体社员的私人财产这要是送到公社去,光这一条就够你儿子喝一壶的!还不快给我抬回去!”
刘兰芝被他吼得一个哆嗦,气焰瞬间就灭了。
但林山,却不打算就这么算了。
他知道只要这层所谓的“亲情”关系还在,像今天这样的狗皮膏药以后就会没完没了地贴上来。
他要做的就是一次性把这块已经腐烂流脓的烂肉,从自己身上,彻底地割掉!
“赵大叔,各位叔伯婶子。”
林山对着所有人,深深地鞠了一躬。
然后,他从怀里掏出了早就准备好的一沓崭新的信纸,和一支从镇上买来的钢笔。
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他走到赵铁柱的办公桌前,铺开信纸笔走龙蛇一气呵成。
他的字写得并不好看,歪歪扭扭但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千钧之力。
“今有红松屯村民林山因与继母刘兰芝、继弟林宝,性情不合积怨已深实难共处。为免日后纷争,经双方(单方)同意自愿脱离家庭关系。”
“自今日起林山与林建国、刘兰芝、林宝、林珠一家恩断义绝,从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其生养死葬互无干系。空口无凭,立此为据!”
写完,他放下笔拿起那张还散发着墨香的“断亲书”,高高地举起面向了人群中那个早已面无人色的、他的亲生父亲——林建国。
“爸。”
这是他重生以来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这么称呼这个男人。
“签了它。”
林建国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起来。他看着儿子那双决绝的、不带一丝感情的眼睛又看了看周围村民们那指指点点的目光,一张老脸涨成了猪肝色。
“山子…你你这是要逼死我啊……”他的声音里,带着哭腔。
“逼你?”林山笑了笑得无比凄凉,“从你眼睁睁地看着我被她打骂看着我吃不饱穿不暖看着我像头牲口一样被他们使唤的时候,你就已经死了。”
“今天你要么签了它,我们一别两宽。”
“要么我现在就带着林宝去公社派出所。盗窃罪,加上之前他带人来砸我的门,数罪并罚他下半辈子就在劳改农场里过吧。”
“你自己,选。”
林山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刀子,狠狠地扎在林建国那颗早已麻木的心上。
一边,是名声和脸面。
另一边,是刘兰芝母子的未来。
“建国!你不能签!你签了,我们以后可怎么活啊!”刘兰芝回过神来发疯似的尖叫道。
周围的村民,也都议论纷纷。
“唉,山子这孩子是真被伤透了心了。”
“换我我也这么干!有这么一家子吸血鬼,谁受得了?”
“签吧签吧,签了对谁都好!”
在排山倒海般的舆论压力下,在林山那冰冷决绝的目光逼视下林建国那懦弱了一辈子的腰杆终于彻底垮了。
他颤抖着,伸出了那只满是老茧的手接过了那份断亲书。
他不需要笔。
赵铁柱默默地将桌上的红色印泥,推到了他的面前。
林建国闭上眼睛两行浑浊的老泪,从他那满是皱纹的眼角滚落下来。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将自己的大拇指重重地按在了那张决定了他后半生命运的纸上。
“不——!!!”
刘兰芝发出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叫,两眼一翻直挺挺地就昏死了过去。
林山从林建国那颤抖的手中,接过了那张印着鲜红手印的断亲书。
他小心翼翼地将它吹干然后郑重地,折好放进了自己最贴身的口袋里。
当这张纸落入他怀中的那一刻,他感觉自己那被禁锢了两辈子的灵魂仿佛瞬间挣脱了所有的枷锁变得无比的轻盈。
天,还是那片天。
地,还是那片地。
但从今往后他林山,只为自己而活!
“哥…哥你真不要我们了?”炕上的林宝看着眼前这戏剧性的一幕终于感到了害怕,带着哭腔问道。
林山没有回答他,只是转头看向赵铁柱平静地说道:“赵大叔现在,我可以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