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积至今还记得自己初到港岛时的情景。
他那远在千里之外的家乡,是个藏在山坳里的穷村子,可再穷,村里老少爷们儿大多都习武,筋骨里透着祖辈传下来的硬气。
阿积也是自小就在拳脚功夫里泡着长大的,后来爹娘相继过世,他是吃百家饭、穿百家衣,被乡邻们拉扯大的。这份恩情,他死死记在心里。
可接连几年的灾荒,像蝗虫过境,啃光了地里的收成,也啃掉了人们活命的希望。土里刨不出食,镇上也没工可做,饿急了,树皮草根都成了抢手货。
眼看着活不下去,村里人便开始偷偷往那传说中遍地黄金的港岛跑,只为了寻一口饭吃。
阿积把牙一咬,也踏上了这条路。他那时年轻,浑身是胆,更有一身好武艺,只觉得老天爷饿不死瞎家雀,凭自己这身本事,怎么也能闯出名堂,挣下大钱,风风光光地回去,让全村的老少都能过上好日子。
可他错了,这港岛高楼林立,灯火璀璨,却照不亮他脚下的路。
这里的人看他,眼神里带着刺骨的凉意,任凭他拳脚再硬,也打不破那层无形的壁障。
在他们眼里,他永远只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大陆仔”,命比草贱。
当饥饿再次像火烧一样折磨着他的肠胃,当最后一点希望也快被冰冷的现实浇灭时,阿积横下心,准备干一票黑的,抢一笔快钱就离开这个容不下他的地方时,他却被一个人注意到了。
那个人,是王宝。
在王宝眼里,阿积像是一件未经雕琢的凶器,而他需要一把好刀,专干那些见不得光的烂事。
走投无路、身手不凡的阿积,正是他需要的那把刀。
于是,阿积就这样跟了王宝身边,为了挺起胸活着,为了大把的钞票,彻底沦为一把没有自我的尖刀。
陆离的话不知道为什么让他想到了那个村子,他差点忘记自己踏上港岛土地时的憧憬和愿望。
阿积的视线缓缓上移,落在陆离脸上。他的声音很低,带着一种砂纸摩擦般的粗糙感,却异常清晰。
“你想要我杀谁?”
陆离轻笑一声“我可没有说要雇佣你杀人啊!”
阿积垂下眼睑“我只会杀人!”
“我知道。”陆离向前微微倾身,拉近了一些距离“王宝看中的,也正是你这点,他把你当成了一把最好用、最锋利的刀,但是……”
陆离盯着他的眼睛认真道“杀人不能是你人生的全部。一把刀,如果只知道砍杀,再锋利,也终有卷刃、甚至折断的一天,再快的刀,也需要一把刀鞘。不是为了困住它的锋芒,而是为了保护它,让它不至于在不需要的时候误伤自己,或者……过早地消耗掉自己。你说对吗?”
阿积陷入了长久的沉默。离开村子后,他的人生就只剩下作为“刀”的价值。王宝给了他挥刀的方向,而如今,这个女人却告诉他,他需要一副“刀鞘”。
“……我能得到什么?”他再抬头时,目光锐利如刀“如果为你工作。”
陆离迎着他的目光,笑容不减,话却说得无比清晰:“总归比王宝给的多。而且在我这儿,你首先是兄弟、是家人,最后才是刀。最起码”她顿了顿,语气笃定,“我绝不会把自己的兄弟扔在擂台上等死。”
诊所门在身后合拢,将消毒水的气味与血腥的味道隔绝。
午后的风裹挟着潮湿的咸味扑面而来,陆离看了看天空,总觉得好像要阴天了。
阿布侧头看着身边女人那张精致漂亮的侧脸,忽然低笑了一声,打破了沉默。
“你这张嘴啊”他摇了摇头,语气里带着一种熟稔到极致的调侃,“真是又毒又甜。关键全看你是想用毒舌把人怼晕过去,还是想用甜言蜜语把人从鬼门关哄回来。”
陆离正伸展着双臂,然后被痛的龇牙,闻言,她眉梢一挑,斜眼睨他,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怎么,阿布先生这是在总结我的核心竞争力?听着可不怎么像好话。”
阿布耸耸肩,边打开车门,边随口提起,又像意有所指:“我是在陈述一个观察结果。你身边聚拢的那些男人,哪个不是心甘情愿被你哄回来的?”
这话里的意味太过明显,陆离停下上车的脚步,转过身正对着他。
风吹起她额前的碎发,她眼底闪着狡黠而明亮的光,像是抓住了什么把柄,笑着逼近一步,压低声音问:“哦?听得这么酸溜溜的……那我们阿布,是不是也后悔被我几句好话就哄上了船?”
阿布收回目光,稳稳地落在陆离脸上,午后的光在他深邃的眼中沉淀出无比认真的神色。
他没有丝毫犹豫,摇了摇头,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笃定:
“没有。”
他顿了顿,仿佛在掂量这个词的分量,然后一字一句地补充:
“这是我这辈子,最不后悔的决定。”
空气有瞬间的凝滞。远处传来的车流声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
陆离脸上的戏谑慢慢收敛,某种更复杂、更柔软的情绪在她眼底一闪而过。她没有说话,只是忽然向前一步,伸出手臂环住了阿布的腰,将侧脸轻轻贴在他胸口,像只收起利爪的猫,在他怀里依赖地蹭了蹭。
“阿布”她的声音闷在他的衣襟里,带着一种不常显露的含糊和柔软“你很好。”
阿布的身躯明显僵了一瞬,才反应过来。
他抬起手,略带迟疑地、轻轻落在她的发顶,掌心干燥而温暖。
他的语气刻意放得轻松,带着一丝拿她没办法的纵容:“喂,大小姐别撒娇了。你现在在那些矮骡子心里可是有大佬风范来的,被他们看到,辛苦立起的威风形象可就全塌了。”
陆离听他这么说,眼底那点柔软瞬间被狡黠取代。她立刻直起身子,后退半步,脸上表情一收,下颌微扬,还真就摆出了十足的大佬派头。
“咳……”她清了清嗓子,努力压下想要上扬的嘴角“阿布,还不快去给大佬开车门?”
阿布笑着拉开车门,还用手在门框上虚挡了一下,演技浮夸地道:“大佬请上车!小心头!”
陆离终于破功,“噗嗤”笑出声来,抬手轻捶了一下他结实的臂膀,笑骂了一句:“痴线!”随即弯腰钻进了车里。
阿布利落地关上车门,绕回驾驶座,脸上也带着轻松笑意。引擎发动,车载着两人一路的笑闹声,汇入港岛永不停歇的璀璨车流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