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柱监狱的放风广场上,数百名囚犯分割成一个个小团体。喧嚣的人声在四方形的高墙内碰撞、回荡,形成一种被压抑的、独特的“热闹”。
几个穿着囚衣的汉子围坐在一起,一个满脸横肉、手臂刺龙画虎的壮汉正唾沫横飞,手舞足蹈地吹嘘着过往的“战绩”,引得周围几人阵阵起哄。
不远处,另一圈人传阅着一本磨损的杂志,发出毫不掩饰的、猥琐的笑声。
“陆小姐,这些犯人也没什么好看的,您看咱们……”狱警杀手雄站在一旁,语气带着一丝小心翼翼。
他实在不明白,这位陆小姐为何会对这群社会渣滓流露出如此浓厚的兴趣。
陆离的目光缓缓扫过全场,声音平静无波“我看这些犯人,也是分团体的,对吧?”
杀手雄下意识地瞥了一眼站在陆离侧后方的高晋,见自家领导并没有表示不悦,这才清了清嗓子,尽职且兴奋地介绍起来。
“陆小姐好眼力,监狱有监狱的法律,犯人也有犯人的规矩,他们的规矩很简单,谁拳头硬,谁兄弟多,谁能弄来香烟杂志,谁就有话语权。您看那边,那十几个聚在一起、体格比较剽悍的,就是洪兴的人,都很能打。”
他的手指隐秘地指向广场边缘一个孤零零坐在篮球架下的年轻人。
“不过,要说洪兴里最能打的,恐怕是边上那个……他叫大头,帮老大顶罪进来的,为人还算仗义,不主动生事,对我们来说算是省心的。”
陆离顺着方向看去。那个叫大头的年轻人约莫二十多岁,体格精壮,但一双眼睛却像是枯井,空洞地望着地面,没有一丝这个年纪该有的活力和光彩,仿佛灵魂早已抽离。
“还有……”杀手雄的语气带上了明显的厌烦,指向被那十几人簇拥在中间的一个矮壮男人“洪兴那帮人里最麻烦的,就是中间那个,叫生番。身手是不错,但没脑子,是个彻头彻尾的愣头青,进了这里还嚣张得很,关了多少次禁闭都不长记性,像条疯狗。”
仿佛是为了印证杀手雄的话,那边的生番似乎察觉到有人在看这边,猛地抬起头,混不吝的目光直接撞上了陆离的视线。
他先是愣了一下,随即脸上扯出一个充满挑衅和贪婪的丑陋笑容,甚至故意挺了挺胸膛,露出脖颈上张牙舞爪的刺青。
杀手雄脸色一沉,正要大声呵斥。
一直沉默的高晋却微微挪了一步,恰到好处地挡在了陆离侧前方。他没有任何大的动作,只是面无表情地回望过去,眼神平静得像结冰的湖面,深不见底。
生番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一股没由来的寒意从脚底窜起,让他下意识地避开了那道目光,有些狼狈地转头朝地上啐了一口,嘴里不干不净地骂咧着,气势却明显矮了半截。
高晋这才微微侧身,对陆离低声道:“时间差不多了,还是让鲁滨孙去会客室那里吧。”
广场上,钱文迪还在想办法亲近鲁滨孙,但这小老头防备心太重了,他费尽口舌也只是换来对方几个虚伪的笑容,而且也不知道是谁使得力,竟然把鲁滨孙从原来的牢房调走了,都不在一起住了,钱文迪更没办法下手了。
刘耀祖也知道了鲁滨孙马上要开庭重审的事,更是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但查了许久也没有找到是谁在背后出力,万一这鲁滨孙出狱后直接移民之类的,他更是没办法拿到那三亿债券了。
刘耀祖这人贪婪成性,完全不满足于鲁滨孙那些产业,把这三个亿也看成了自己的财产,自然不可能饶过对方,于是也不停逼迫钱文迪。
钱文迪现在根本没机会用他的千术,恨不得跪求鲁滨孙说出那债券的下落,但现在连靠近鲁滨孙都难。
鲁滨孙那边,小老头正靠在墙边晒太阳,他身边则坐了一个皮肤黝黑,面容消瘦的男人,他低垂着头,碎发在额前投下小片阴影,那双曾经锐利如鹰隼的眼睛此刻被浓密的睫毛半掩着,眼底翻涌的戾气几乎要压抑不住。
“咳咳,怎么样?现在体会到人情冷暖了吧?”鲁滨孙呵呵一笑,对那人道。
邱刚敖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却依旧维持着先前的姿势,仿佛化作了一尊沉寂的石像。
鲁滨孙的话像一根细针,精准地刺入他心底最鲜血淋漓的伤口,那些背叛、那些利用、那些被轻易抛却的过往职责。
一股混杂着暴怒、冤屈与自我厌弃的情绪在他胸腔里疯狂冲撞,让他指节下意识地蜷缩,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的旧疤里,试图用这尖锐的痛楚来压制那几乎要破笼而出的毁灭欲望。
他不知道自己还在坚持什么,或许只是不甘心,不甘心就这样烂死在这里,让那些背叛者逍遥自在。
“阿熬……”一个中年人忽然贴着他坐下,脸上都是青紫的痕迹“你还好吧?”
邱刚敖仿佛从一场噩梦中被唤醒,缓缓抬起头。
当他的目光触及对方脸上的伤痕时,那复杂的情绪瞬间找到了宣泄口,尽数转化为一种近乎实质的、冰冷的阴郁。
那阴郁之中,掺杂着对兄弟受苦的愧疚,对施暴者的刻骨恨意,以及一种对自身无力境遇的深刻嘲讽。
阿华好似知道他的想法一般,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我没事,你别多想,日子还长,怎么也是要熬下去的。”
鲁滨孙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烟,拿了两根递给他们,自己也塞了一支,用火点燃。
鲁滨孙眯着眼,享受着难得的阳光,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苍凉:“阿熬,阿华,看开点。你们还这么后生,骨头硬,命也硬,只要人没死,就有的是机会。仇,记在心里,迟早有得报。”
邱刚敖冷哼一声,依旧沉默,但紧握的拳头微微松开了些。
一旁的阿华却心思更细,他没有接报仇的话茬,而是压低声音,用带着疑惑和审视的目光看着鲁滨孙:“孙伯,你好像……同其他人不一样。”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周围虎视眈眈的囚犯和偶尔经过却对鲁滨孙行为视若无睹的狱警,“你的事我了解一些,外面没什么产业了,也不是社团的人,怎么在这里过得好似……如鱼得水?”
邱刚敖也终于抬起头,第一次真正地将目光聚焦在这个看似普通的小老头身上。
的确,这老家伙身上有种不合时宜的从容,这不单单是坐牢坐久了的麻木,更像是一种……底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