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日时的最后一道余晖,像熔化的铁水般泼洒在灯塔镇高耸的聚合物外墙上,蒸腾起肉眼可见的扭曲热浪。天空被撕裂成两半,一半是垂死挣扎的金红,另一半是冰冷窥伺的暗红,两种光芒在穹顶交织、吞噬,将大地浸染成一片不祥的紫红。
幽的个人实验室内,空气却冰冷得如同纯粹黑夜。主屏幕上,那个代表着废弃矿区的、不断闪烁的猩红光点,在幽敲下最后一个指令后,猛地收缩,随即彻底熄灭。屏幕陷入一片纯粹的墨黑,仿佛刚刚关闭的不是一个追踪程序,而是一扇窥探深渊的窗。
“所有反向追踪链路已彻底切断,相关缓存数据物理清除。”幽的声音平静无波,他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长时间的精力集中让他高度近视的眼睛有些酸涩。“通过这枚徽章获取情报的‘捷径’,不存在了。”
云忆站在一旁,静静看着那片吞噬了线索的黑暗屏幕,轻轻叹了口气。前路仿佛被更浓的雾笼罩,变得更加狭窄和危险。一个连薇奥菈都直言无法轻易刺杀、甚至忌惮进入其地盘的高层,任何直接的试探或对抗,在此刻都无异于以卵击石。她感到一种无力,并非源于恐惧,而是源于对实力差距的清醒认知。
短暂的沉默在实验室内蔓延,只有机器散热风扇发出低沉的嗡鸣。
“幽,”云忆转过身,打破了沉寂,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安排一支小队,把黎明议会原址那些植物夜魇,带回来一些。”
这个提议让幽略显诧异地抬了抬眼。灯塔镇的聚合物防御墙是已知最坚固的人造屏障之一,其性能远超那些依靠声波勉强控制的、具有强烈攻击性的变异植物。“云忆,我不太理解。灯塔镇的防御系统……”
“我明白,”云忆打断了他,她的目光投向窗外那被双日炙烤得景象扭曲的大地,“灯塔镇的墙很坚固,正常情况下,那些植物的防御意义不大。但我担心的不是‘正常情况’。”她顿了顿,组织着语言,“谁能保证,不会再次出现和上次‘长夜’一样,甚至更严重的全球性通讯屏蔽?到那时,电子设备失灵,远程预警系统成为摆设,我们就会变成瞎子、聋子。”
她转回头,看向幽,眼神冷静而透彻:“生物防线有其原始性和独立性。它们的警戒范围,它们对入侵者的本能攻击反应,或许能在科技手段失效时,为我们争取到最宝贵的那几秒预警时间。这不是为了增强主防御,而是构建一套……备用的,不依赖电子的感官。”
幽扶了扶重新戴好的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闪烁了几下,随即流露出毫不掩饰的赞许。他瞬间理解了云忆的意图——一种超越当前科技依赖的、回归原始的危机预警冗余设计。这在极端环境下,是极具前瞻性的生存智慧。
“合理。”幽点了点头,语气果断,“非常务实的考量。我会立刻组织一支精锐小队,配备专门的运输和隔离设备,在下一个‘纯粹黑夜’周期来临前,完成指定植株的采集和运输工作。白风的幻境可以最大程度屏蔽沿途夜魇的感知,保障小队安全。”
一直靠在角落阴影里,抱着手臂仿佛事不关己的薇奥菈本体,此刻也难得地没有发出任何嘲讽。她那覆盖着细密银鳞的指尖轻轻敲击着手臂,竖瞳微眯,似乎也在权衡。这种未雨绸缪的谨慎,虽然缺乏她所欣赏的直接侵略性,但在面对未知强敌时,无疑是增加生存概率的必要条件。她默认了这项决策。
方案既定,众人不再停留,离开冰冷的实验室,前往位于灯塔镇核心区域的指挥所。
指挥所内,巨大的落地窗外,双日奇景已接近尾声。金红的太阳正加速沉入地平线,而那颗暗红色的黑日则仿佛更加清晰,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冰冷光辉。双日时特有的、逼近五十摄氏度的极端高温开始席卷而来,即使隔着强化玻璃,也能感受到那股灼人的热浪。灯塔镇的外墙在诡异的天光下反射着坚硬的金属光泽,像一头匍匐在焦土之上的沉默巨兽,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漫长黑夜。
云忆独自走到指挥所边缘的高台,目光投向下方。很快,一支由灯塔镇士兵和黎明议会老队员混编的小队,在幽的亲自指挥下,迅速而有序地登上了那辆熟悉的红色东风天龙半挂车。白风的能力已然发动,巨大的车体周围空气开始扭曲、波动,仿佛被一层无形的热浪笼罩,整个车队的轮廓变得模糊不清,如同海市蜃楼。
车队缓缓启动,驶向那扇沉重的聚合物闸门。闸门在机械传动声中缓缓开启一道缝隙,足够车队通过,又最大限度减少了外部热浪和潜在威胁的涌入。红色的半挂车如同潜入深海的幽灵,悄无声息地滑出灯塔镇,消失在远方那片被热浪扭曲、光怪陆离的废墟景象之中。
云忆凝视着车队消失的方向,心中没有丝毫计划得以执行的轻松,反而像是压上了一块更沉的石头。每一步都走得如此谨慎,如履薄冰,而每一步之后,面对的却是更加深邃的未知和更强大的敌人。她下意识地抬起手,轻轻按在胸口。隔着衣物,仿佛能感受到那本硬壳「叙事书」冰冷而坚实的轮廓。影响力……她需要更多的影响力,需要更快地生成新的书页,需要足以撬动这绝望格局的力量。
就在这时,一阵熟悉的、令人安心的气息靠近。虞薇无声地走到她身边,同样望向窗外。她没有说话,没有询问,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身上还带着不久前战斗后未能完全洗去的淡淡硝烟与血污的气息。她手中那柄由金属桌腿改造、顶端带着月牙形刃口的长钺,拄在地上,钺刃在指挥所内部的灯光下,流转着虞薇能力赋予的、内敛而危险的寒光。
云忆没有回头,但紧绷的神经似乎因这份无言的陪伴而稍稍松弛。在这个充满了算计、危险、力量博弈和人性考验的末日世界里,虞薇的存在,是她为数不多的、可以称之为“真实”和“锚点”的东西。
窗外,最后一丝金红色的阳光终于被地平线吞没,天空只剩下那颗不祥的暗红黑日,散发着愈发冰冷的“注视感”。双日时结束,纯粹黑夜的前兆已然降临,气温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骤降。
“会没事的。”虞薇终于开口,声音很轻,却像她手中经过强化的长钺刃口一样,带着一种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的力量。她没有看向云忆,目光依旧锐利地扫视着窗外逐渐被深邃黑暗吞没的荒野,履行着她守护的职责。
云忆深吸了一口变得清冷起来的空气,点了点头。
“嗯。”她回应道,声音同样很轻,却带着一丝逐渐坚定的内核,“会的。”
高台之上,两人的身影被指挥所内透出的灯光投射在身后的地面上,拉得很长。窗外,纯粹黑夜正式降临,绝对的黑暗如同潮水般涌来,将整个世界淹没。只有灯塔镇内部的各种灯光,如同茫茫怒海中一座孤零零的灯塔,顽强地闪耀着,预示着又一个充满未知与挑战的漫长黑夜,已然来临。而某些希望的种子,或许就埋藏在这片荆棘遍布的黑暗之下,等待着破土而出的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