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了。”
时言闷闷地应了一声，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那块素白的手帕。
走了几步，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极其重要的道理，猛地抬起头，那双被泪水洗过的眼睛直直望向顾宴修，语气认真又带着点小小的委屈：“可是……我没有吃别人的东西呀。”
他顿了顿，像是在陈述一个毋庸置疑的真理，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我吃的是你的东西。”
“你又不是别人。”他微微歪了歪头，眼神纯粹得如同山涧初融的雪水。
顾宴修的脚步倏地顿住。
仿佛有根无形的弦，在心底被这句话猝不及防地拨动了一下。铮然一声，余音带着细微的震颤，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
他不是别人？这小树妖……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那语气里的理所当然和全然的信任，像一捧温热的泉水，毫无预兆地兜头浇下，烫得他心尖微微一缩，随即又泛起一种奇异的、难以言喻的酸软。
他侧首望去，时言仰起的脸撞入视线。少年脸颊因为方才的辣意还透着薄红，眼睫湿漉漉的，像沾了晨露的草叶。
这小东西简直像山野精怪里传说的那种小魅魔。
不用半点妖术魅惑，只凭着一双干净得过分的眼睛，和一句天真到毫无心机的话语，就能让人方寸大乱，溃不成军。
顾宴修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耳廓又开始不受控制地升温，心跳的节奏也脱离了惯常的掌控，一下下撞在胸腔上，带着陌生的、令人心慌的力道。
一丝极淡的笑意，终于还是不受控制地从顾宴修紧抿的唇角溢了出来。
他伸出手，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未曾深究的纵容，轻轻落在了时言柔软的发顶。
小树妖的头发细软微凉，掌心传来的触感让顾宴修的心跳似乎又漏跳了一拍。
他下意识地揉了揉，动作有些生涩，却带着一种奇异的温柔。
“嗯。”他低低应了一声，声音比平时低沉许多，像是被阳光晒暖了的溪石，“以后除了我给你的，别人的东西，都不准随便吃，记住了？”
时言用力地点头，脸上绽开的笑容灿烂得晃眼，“嗯，记住了。”
通往城隍庙的街道渐渐变得清冷。两侧的店铺少了，行人也稀疏起来。
“这里好安静啊。”
时言小声说道，不自觉地往顾宴修身边靠了靠。他的手指悄悄攥住了顾宴修的衣袖，力道很轻，却透着一丝不安。
顾宴修没有答话，只是放慢了脚步。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甜腻花香，让人闻着莫名心慌。
破败的城隍庙渐渐显现在视野中。朱漆剥落的大门歪斜地敞开着，檐角的风铃早已锈蚀，在微风中发出刺耳的“吱呀”声。
院墙塌了一角，露出里面杂草丛生的院落。
“跟紧我。”顾宴修低声道，手已经按在了剑柄上。
踏进庙门的那一刻，一股腐朽的气息扑面而来。
大殿内光线昏暗，借着夕阳的余晖，顾宴修一眼就看到了地上散落的三具白骨。
那些骨头呈现出不自然的灰白色，上面布满了细密的孔洞，像是被什么东西蛀空了精髓。
“这就是那些失踪的人吗？”时言倒吸了一口气，声音有些发抖。
顾宴修蹲下身，仔细检查着骸骨。
又检查了殿内各处角落，除了灰尘和蛛网，没有发现任何花妖残留的痕迹或气息。他很狡猾，也很谨慎。
“他还会回来。”顾宴修站起身，“这里偏僻隐蔽，是他进食的好地方，我们等着就行。”
两人在倒塌的院墙后找了个隐蔽处藏身。时言抱着膝盖坐在顾宴修身边，眼睛却忍不住往那几具白骨的方向瞟。
天色越来越暗，庙里渐渐被黑暗吞噬。
“害怕？”顾宴修突然开口。
时言摇摇头，却又往顾宴修身边蹭了蹭，“有你在，不怕。”
夜色渐深，时言的眼皮开始打架。他的脑袋一点一点的，像只困倦的小动物。
就在他快要睡着的时候，顾宴修突然一把捂住了他的嘴。
“别出声。”温热的气息喷在耳边，时言瞬间清醒过来。
月光下，一个纤细的身影拖着两个昏迷的人缓缓走近。那两人正是村子上的酒鬼，浓烈的酒气混合着尘土味，隔着老远都能隐约闻到。
花妖拖着猎物，径直走向正殿那黑洞洞的大门。他的动作轻盈无声，如同鬼魅。
到了殿门口，他随手将两个昏迷的醉汉如同丢垃圾般往地上一扔，发出沉闷的声响。
又微微俯身，那张隐在幽光中的脸似乎转向地上的猎物，发出了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叹息，带着一种即将饱餐的餍足。
顾宴修悄无声息地抽出长剑，剑身在月光下泛着冷冽的寒光。
“待在这里别动。”他对时言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随即如鬼魅般掠了出去。
花妖的反应也快得惊人，就在剑尖即将触及他身体的刹那，他仿佛背后生了眼睛，纤细的腰肢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猛地一拧，整个人如同没有骨头般向侧面滑开。
“谁？！”一声尖锐刺耳的嘶鸣划破寂静，带着惊怒和难以置信。
顾宴修根本不答话，一击落空，剑势如影随形，手腕一抖，挽起一片森冷剑花，再次笼罩过去。
花妖的喘息声越来越粗重，动作也渐渐变得迟滞，那张妖艳的脸庞显露出明显的痛苦和力不从心。
他本就带着伤，温叙白之前的追击并非毫无建树。
藤蔓的攻势明显减弱，花妖开始向庙门方向退去。
就在他转身欲逃的瞬间，顾宴修动作很快，一张符箓快速抛出，精准地贴在了花妖背上。
“啊！”
花妖发出凄厉的惨叫，被金色的光网牢牢束缚。他在地上痛苦地翻滚，藤蔓无力地抽搐着。
“可以出来了。”
顾宴修收剑入鞘，转身看向藏身处。
时言小跑着过来，眼睛亮晶晶的。“你太厉害了！”他崇拜地看着顾宴修，又好奇地打量着被制服的花妖。
顾宴修嘴角微不可察地扬了扬，“你先去把那两个人弄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