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言，看着我，是我……”
“别怕，我在这里，没人能再伤害你。”
“我会带你回家，我保证。”
那磅礴而狂暴的黑暗精神力，在这坚持不懈的安抚下，竟真的慢慢不再那么尖锐和充满攻击性。
时言的瞳孔中，混沌的黑色逐渐褪去，露出一丝熟悉的清明。
“江……野……渡。”他艰难地抬起头，对着江野渡，极其缓慢地露出了一个强撑的笑容。
“江队，你还等什么！他是黑暗向导，必须清除！”周围的队员焦急地大喊，枪口虽然垂下，但警惕丝毫未减。
刺耳的警报声中，广播声再次响彻整个区域，这一次是直接来自联邦最高层的命令，通过公共频道播放：
【命令：江野渡哨兵，立即执行最高清除指令！目标：黑暗向导时言！重复，立即执行清除指令！这是为了联邦的安全！】
更可怕的是，此刻的场景正在向全联邦直播。无数双眼睛在注视着他们，等待着这场处决。
所有人的都在逼江野渡。理性、职责、命令、乃至所谓的“大义”，都在嘶吼着让他动手。
时言缓缓抬起手，指尖轻轻触碰江野渡的脸颊。他的眼神已经恢复了清明，嘴角甚至勾起一抹温柔的笑意。
“阿渡……”他唤他，语气甚至带着一点温柔的恳求，“杀了我。”
江野渡浑身猛地一僵，抱着他的手臂收得更紧。
“不……”他从齿缝里挤出拒绝，声音颤抖，“一定有别的办法的。”
“你知道的，”时言轻声说，手指滑落到江野渡持枪的手上，“这是唯一的结局。”
周围的喊声越来越响，高层们的命令越来越急促。
江野渡的太阳穴突突直跳，理智与情感在脑海中撕扯。作为军人，他应该服从命令；可作为爱人，他宁愿自己死去。
时言看出了他的挣扎。
他知道他的阿渡下不了手。
那么，就由他自己来。
他忽然用力握住江野渡持枪的手，将枪口对准自己的心脏。这个动作让周围瞬间安静下来，连高层的呵斥声都戛然而止。
“不……言言！你放手！”江野渡惊恐地想挣脱，却怕伤到他，力道根本不敢用实。
“求你……”时言轻声说，眼中含着泪光，“别让我伤害更多人。”
下一秒，在江野渡因极致的心痛和混乱而失去对身体绝对控制的那一刹那，时言扣着他的手指，猛地压下了扳机。
“砰——！”
震耳欲聋的枪声炸响，回荡在每个人的耳膜里，也通过直播信号，传到了无数屏幕前。
枪响的那一刻，江野渡猛地闭上了眼睛，滚烫的泪水终于无法抑制地决堤而出。
整个世界仿佛在他耳边彻底寂静了。
江野渡僵在原地，眼睛依旧死死闭着，仿佛只要不睁开，刚才发生的一切就只是一场噩梦。
但怀里骤然沉重、并且迅速失去温度的身体，以及那浓郁得令人作呕的血腥味，都在残忍地宣告着现实。
“呃……嗬……”一声极度压抑的、仿佛濒死野兽般的呜咽终于从他喉咙里破碎地溢出。
他猛地睁开眼，赤红的双眸死死盯着怀中人苍白安详的面容，那胸口刺目的鲜红灼烧着他的视线。
四周一片死寂，所有人都沉默地看着这一幕，无人敢上前，也无人敢出声。
江野渡的手指颤抖着抚过时言的脸颊，眼泪砸在他的眼睫上，可怀里的人再也不会睁开眼了。
他抱着时言，一步一步，踉跄着向外走去。脚步虚浮，背影佝偻，仿佛一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
没有人阻拦他。士兵们默默地让开了一条路，目光低垂。或许是不敢，或许是不忍，或许也觉得没有再阻拦的必要了。一个死去的黑暗向导，已经不再是威胁。
江野渡无视了所有投来的目光，那些同情、怜悯、愧疚或是冷漠，都与他无关。
他的心里，他的眼里，只剩下怀里仿佛只是沉睡了的爱人。
他带着时言回到了他们的家。
推开门的那一刻，梦幻般的景象映入眼帘。
暖黄色的串灯如同星辰般点缀了整个客厅，娇艳欲滴的玫瑰花瓣从门口一路铺洒到客厅中央，形成一个心形。心形中间用彩色的气球拼出了“marry me”的字样。
墙上贴满了他们的合照，每张照片边缘都绕着闪着微光的灯串；角落的落地灯旁，堆着时言喜欢的毛绒玩偶，手里还“举”着写着“答应他”的小牌子。
这是他精心准备了很久的求婚现场，每一个细节都亲力亲为，只为了给时言一个巨大的惊喜。
他原本计划着，等时言回来，他会单膝跪地，拿出那枚定制了很久的戒指，问他愿不愿意永远和自己在一起。
可现在……
他只觉得无比讽刺和刺眼。
巨大的痛苦再次攫住了他的心脏，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踉跄着绕过那些花瓣和气球，小心翼翼地将时言放在柔软的沙发上，仿佛他只是累了需要休息。
做完这一切，他踉跄地站起身，目光空洞地扫过这满室精心布置的浪漫。最终，他的视线落在了餐桌上那个精致的蛋糕盒和旁边小巧的丝绒戒指盒上。
他一步一步地走过去，手指颤抖着打开蛋糕盒。
里面是一个造型可爱的小蛋糕，上面用奶油画着两个依偎在一起的小人，正是他和时言的q版模样，旁边写着“永远在一起”。
他又拿起那个戒指盒，“啪”地一声打开。一枚设计简约却璀璨夺目的铂金戒指静静躺在黑色丝绒上，内圈刻着他们名字的缩写。
江野渡拿起那枚冰冷的戒指，回到沙发边，单膝跪地，然后缓缓地、郑重地将其戴在了时言左手的无名指上。
他握着时言的手，痴痴地看着，声音轻得如同梦呓，“言言，你看……好看吗？我选了很久，你喜不喜欢？”
没有人回应他。只有空气死一般的寂静。
他似乎并不在意，目光又转向桌上的蛋糕，语气像是在哄一个贪睡的孩子：“起来吃蛋糕好不好？是你最喜欢的那家店做的，甜而不腻，你肯定喜欢。”
视线开始模糊，他抬手抹了把脸，又指向桌上的蛋糕：“就尝一口，好不好？”
依旧没有任何回应。
江野渡的眼神开始有些涣散，他像是想起了什么高兴的事，嘴角甚至努力地想扯出一个笑容，尽管看起来比哭还难看。
“对了，我在后院种了好多向日葵，都开花了，金灿灿的一片，很漂亮。你说过喜欢的……”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飘忽，“你想不想去看？我抱你去看，好不好？”
他伸出手，似乎真的想去抱沙发上的人，动作却在中途僵住。
因为他碰到了一片冰冷刺骨的皮肤，毫无生机。
雪豹蜷缩在角落，发出痛苦的呜咽，爪子扒拉着地板，像是想抓住什么，却什么都抓不住。
后院的向日葵在夕阳下开得灿烂，金黄的花盘朝着太阳的方向，热烈而耀眼。可那人的眼睛，却再也不会为它们睁开了。
江野渡将时言轻轻放入特制的低温休眠舱中。透明的舱盖缓缓合上，冷雾弥漫，那人的面容在低温下显得更加苍白。
“言言，等我。”他低声说，声音沙哑却带着令人胆寒的偏执，“等我做完该做的事，就回来陪你。”
转身的瞬间，江野渡的眼神彻底变了。
——江阁还活着。
这个认知让江野渡的血液沸腾。科研院坍塌时，那个畜生竟然侥幸活了下来，虽然重伤，却仍在某个秘密医疗设施里苟延残喘。
江野渡找到他时，江阁正躺在病床上，浑身插满导管。见到儿子进来，他的瞳孔骤然收缩，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
“很意外？”江野渡慢条斯理地摘下手套，露出一个冰冷的笑，“我也很意外，像您这样的败类，居然配活着。”
接下来的时间，成了江阁永世无法挣脱的噩梦。江野渡用尽了所有他能想到的却不致命的手段，将战场上学来的逼供与折磨技巧，淋漓尽致地用在了他的生父身上。
他要让江阁清晰地感受每一分痛苦，体会比时言所承受的多千百倍的绝望。
“您知道吗？”江野渡捏碎江阁的指骨时，语气甚至称得上温和，“言言死前，还在求我杀了他……因为他怕伤害别人。”
江阁已经发不出完整的惨叫，只能像破风箱一样喘息。
江野渡猛地出手，一把掐住江阁的脖子将他提起来，眼中翻滚着暴虐的赤红：
“可为什么？为什么像你这样的人渣总能苟延残喘？而我的言言，他做错了什么？他那么好……却不得善终，连死都不得安宁？！”
说来真是莫大的讽刺，在江野渡这种顶尖哨兵刻意控制的“手艺”下，江阁的生命力竟异常“顽强”，拖着那副破败不堪的躯壳，真真切切地“苟延残喘”了许久，尝遍了世间极致的苦楚。
当江野渡觉得这份“利息”已经收取殆尽， 最终失去了所有耐心时，他干脆利落地给了江阁一个了断。没有丝毫犹豫，仿佛处理一件早已腐朽的垃圾。
但这还不够。
江野渡调出了所有参与禁忌实验的研究员名单。一周之内，这些人陆续“失踪”，最后被集中关在一间实验室里。
“说。”江野渡坐在监控室，通过广播下令，“把你们做过的恶，一五一十说出来。”
起初没人开口，直到第一个人的手指被生生折断。惨叫声中，其他人终于崩溃，争先恐后地坦白——如何诱骗拐卖向导，如何掩盖实验事故，如何在明知会致死的情况下继续推进项目……
这些自白被全程录像，连同实验数据一起，在深夜发送到了各大媒体的终端。第二天清晨，整个联邦都被这桩丑闻引爆。
而江野渡已经回到了那个放着休眠舱的房间。他换下沾血的外套，洗净双手，才敢再次触碰透明的舱盖。
“都结束了。”他轻声说，额头抵在冰冷的玻璃上，“现在，只剩我们了。”
江野渡轻轻打开休眠舱的舱盖，冷雾缓缓散去，露出时言安详的面容。他小心翼翼地将人抱出来，仿佛对待易碎的珍宝，动作轻柔得不可思议。
时言的身体被低温保存得很好，除了没有呼吸和心跳，看起来就像只是睡着了。
江野渡没有选择华丽的墓园，而是亲自挑选了一处远离尘嚣、风景绝佳的山坡。
那里阳光充足，视野开阔，可以俯瞰远处连绵的山峦和蜿蜒的河流，四季都有不同的花草树木，安静又美好。
他想，言言应该会喜欢这里。
他亲手挖开了泥土，将提前准备好的双人棺椁放入其中。他先小心翼翼地将时言放入棺内，为他整理好衣襟，抚平额前的发丝，深深地看着他安详的睡颜。
然后，他自己也躺了进去，紧紧握住时言那只戴着戒指的手，闭上了眼睛。
他没有留下任何遗书，但他的意图，沈泽和陆承如何能不明白。
当沈泽和陆承根据江野渡最后发出的定位找到这里时，看到的便是这座已然封土的新坟。
两个人站在墓前，沉默了许久。悲伤沉重得几乎让人无法呼吸。
最终，由他们二人，以挚友的身份，为江野渡和时言操办了一场简单却庄重的葬礼。
葬礼那天，天空飘着细密的雨丝，仿佛天地也在为之哭泣。
来的人不多，只有几位真正知情的、曾与他们并肩作战或真心相交的旧友。没有繁复的仪式，没有虚伪的悼词。
雨水打湿了墓碑上并排刻着的两个名字：江野渡 时言
名字下方，没有过多的头衔与颂扬，只有简单的一行字：此生挚爱，生死相随。
葬礼结束后，众人默默离去。沈泽和陆承最后留在墓前，深深鞠了一躬。
“好好休息吧。”沈泽低声道，声音淹没在雨声中。
“再也不会有痛苦了。”陆承轻声补充。
雨渐渐停了，一缕微光穿透云层，柔和地洒在这座安静的双人墓上，仿佛某种温柔的抚慰。
风拂过山坡，野花轻轻摇曳，仿佛在无声地送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