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尔江南区,一处闹中取静的高档公寓楼。许兴文停好车,抬头看了看眼前这栋在夜色中显得沉稳而气派的建筑,下意识地又整了整并无可挑剔的衬衫领口。手里提着的果篮和一套包装精美的、据林允儿说是她父亲常喝的茶叶,此刻重得像两块石头。
检察官。
林允儿的父亲是检察官。
这个信息是林允儿在电话里,用一种混合着抱歉和“你自求多福”的语气告诉他的。当时许兴文正在手术间隙啃着一个冷掉的三明治,闻言差点噎住。
“那个……我爸爸他,人其实挺好的,就是……职业习惯,看人可能会比较……仔细。”林允儿在电话那头的声音越来越小,“而且他对我交男朋友这件事,一直挺谨慎的。所以……如果他说了什么,或者问得比较直接,你……你别太在意。”
许兴文能说什么?合同(虽然只是口头约定)都签了,临阵脱逃不是他的风格。更何况,想到林允儿被催婚时那副无奈又疲惫的样子,他觉得自己这点“牺牲”好像也说得过去。
只是,面对一位检察官……这难度系数是不是有点超标了?他宁愿再去面对十台复杂的心脏搭桥手术。
电梯平稳上行,停在某个楼层。许兴文做了个深呼吸,按响了门铃。
门几乎是立刻就被打开了,开门的是林允儿。她穿着居家的米白色针织衫和浅色长裤,长发松松地挽在脑后,脸上化了淡妆,比舞台上少了几分明艳,多了几分柔和温婉。看到他的瞬间,她眼睛亮了一下,随即又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来啦?”她侧身让他进来,压低声音飞快地说,“我爸妈都在客厅,放轻松点。”
许兴文点点头,换上早就准备好的新拖鞋,提着礼物走了进去。
公寓内部装修是典型的韩式现代风格,简洁大方,细节处透露出不俗的品味。空气中飘着食物的香气,温暖明亮。但许兴文第一时间感受到的,却是客厅沙发方向投来的一道目光。
那目光沉静,锐利,带着一种职业性的审视,并不咄咄逼人,却让人无法忽视。
林允儿的父亲就坐在那里。他看起来五十多岁,身材保持得很好,穿着舒适的深灰色家居服,坐姿端正,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面容严肃,眼神清明,即使是在家里,也自然而然地散发着一种久居上位者的威严和冷静。果然不愧是检察官。
“爸爸,妈妈,这就是……许兴文。”林允儿介绍道,声音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紧绷。
“伯父,伯母,你们好。我是许兴文。新年好,一点心意,不成敬意。”许兴文上前,微微躬身,双手将礼物递上,语气不卑不亢。
林母从厨房快步走出来,接过礼物,脸上是热情又带着探究的笑容:“哎呀,来就来了,还带什么东西。快坐快坐!允儿,去给兴文倒杯水。”她比林父看起来柔和许多,眉眼间能看出林允儿的影子,此刻正用毫不掩饰的好奇目光打量着许兴文。
“谢谢伯母。”许兴文在侧边的单人沙发上坐下,背脊挺直,但姿态并不僵硬。他能感觉到林父的目光依旧停留在他身上。
“许兴文xi,”林父开口了,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太多情绪,“听允儿说,你是医生?”
“是的,伯父。我在律帝医院心脏外科工作。”许兴文迎上他的目光,坦然回答。
“律帝医院,不错。”林父点了点头,眼神里的审视并未减少,“心脏外科,很辛苦吧。值班多吗?手术风险大,压力应该不小。”
“是的,需要随时待命。手术确实有风险,但看到病人康复,成就感也很高。”许兴文回答得中规中矩,既不过分谦虚,也不夸大其词。
林母端着水果过来,插话道:“医生好啊,稳定,受人尊敬。兴文是哪所大学毕业的?”
“首尔大学医学院。”
“哦?和允儿爸爸还是校友呢!”林母惊喜道,看向丈夫。
林父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嗯”了一声,接着问:“工作几年了?现在是主治还是?”
“工作第十一年,现在是教授。”许兴文回答。他能感觉到林父的问题虽然普通,但每个问题背后,似乎都在评估着他的稳定性、职业前景以及……是否有足够的时间精力经营家庭。
林允儿端着水过来,放在许兴文面前,顺势在他旁边的长沙发上坐下,隔开了父亲过于直接的视线。她脸上带着笑,试图缓和气氛:“兴文他业务能力很强的,在他们医院很有名。”
许兴文看了她一眼,对她这种略显生硬的“推销”有些好笑,但心里也微微一暖。
“听允儿说,你们是高中同学?”林母在另一边坐下,开始了新一轮“查户口”。
“是的,伯母。高中同班,不过后来我学医,允儿做了艺人,联系就少了。”许兴文如实回答,这部分他和林允儿通过气。
“那最近是怎么又联系上的?”林父的问题接踵而至,目光如炬。
许兴文顿了一下。这个问题有点敏感,直接说“她偷吃外卖进医院我治的”似乎不太合适。
林允儿抢在他前面开口,语气自然:“就是……偶然在一次朋友聚会上遇到的。聊起来发现都在首尔,工作也还算相关,他给了我一些健康管理方面的建议,慢慢就又熟悉了。”她说着,还朝许兴文眨了眨眼。
许兴文会意,点头补充:“是的。艺人工作作息不规律,健康确实需要多注意。”
林父看了女儿一眼,没再追问,但眼神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思量。
晚餐准备好了,很丰盛。餐桌上,林母的热情和林父的沉默形成了鲜明对比。林母不停地给许兴文夹菜,询问他的家庭情况(许兴文模糊地以“父母分开居住,我独自生活”带过),兴趣爱好。许兴文回答得谨慎而得体,适时地也会将话题引回林允儿身上,夸奖她工作努力,性格开朗(虽然是演的),显得尊重又体贴。
林允儿在桌下轻轻踢了他一下,示意他别演过头。
林父大部分时间在安静地吃饭,偶尔问一两个关于医疗政策或近期某社会热点案件(涉及医疗纠纷)的问题,考验许兴文的专业见解和社会认知。许兴文虽然不是相关法律专家,但凭借扎实的医学知识和清晰的逻辑,回答得也算有条不紊。
一顿饭下来,许兴文感觉比做了一台大手术还累。不是体力上的,而是精神高度集中带来的疲惫。
饭后,林允儿帮着母亲收拾厨房。许兴文和林父移步到客厅喝茶。
短暂的沉默后,林父放下茶杯,看向许兴文,目光依旧锐利,但语气比之前缓和了一些:“许兴文xi,我就允儿这一个女儿。她选择了这条路,很辛苦,我们做父母的,总希望能有个人,在她累的时候,能真心实意地照顾她,支持她,而不是仅仅被她的光环吸引。”
许兴文坐直了身体,认真倾听。他能听出这位严肃的父亲话语里的担忧和爱。
“医生这个职业,我尊重。但也很清楚它的忙碌和责任。”林父继续说道,“你们年轻人有自己的相处方式,我不多干涉。我只希望,你是那个能让她感到安心和快乐的人,而不是另一个需要她耗费精力去应付的‘工作’。”
这番话,超越了简单的“审查”,更像是一位父亲深沉的托付。许兴文心里震动了一下。他看着眼前这位威严的检察官,忽然理解了林允儿之前那句“我爸爸人其实挺好的”是什么意思。
“我明白,伯父。”许兴文郑重地点了点头,尽管他们之间的关系是假的,但他此刻的回答却出乎意料地真诚,“我会记住您的话。”
林父看着他,几秒后,微微颔首,没再说什么。
回去的路上,是林允儿送他到的电梯口。
“今天……真的非常谢谢你。”走廊灯光下,林允儿看着他,眼睛亮晶晶的,有感激,也有如释重负,“我爸爸……他没为难你吧?最后单独跟你说了什么?”
“没什么。”许兴文按下电梯下行键,回头看了她一眼,脸上露出一点惯常的、带着调侃的笑容,“就是让我好好照顾他女儿,别让她太累。”
林允儿脸微微一红,嗔怪地看了他一眼:“胡说什么……”
电梯门开了。
“走了。”许兴文摆摆手,走进电梯。
电梯门合拢,数字开始下行。许兴文靠在轿厢壁上,揉了揉眉心。检察官的审视,母亲的热情,丰盛的晚餐,还有最后那番沉重的“托付”……
这场戏,比他想象中更难演。但也让他看到了林允儿家庭真实的一面,看到了那份隐藏在严肃外表下的、笨拙而深沉的父爱。
而林允儿站在关闭的电梯门前,摸了摸有些发烫的脸颊,想着父亲最后那句“他是个踏实的孩子”,和许兴文离开时那个熟悉的、带着点坏笑的表情,心里某个地方,悄悄松动了一下。
这场荒诞的“假扮男友”行动,似乎……正朝着他们谁也无法预料的方向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