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地庙的横梁“嘎吱”一声断成两截,带着火星砸在陈观棋脚边时,他正用最后一丝力气将桃木钉楔进神像底座的裂缝里。朱砂在掌心凝成血珠,顺着指缝滴在反符上,发出“滋滋”的轻响,将那些疯狂蠕动的符咒暂时钉死在木头上。
“还有一口气……”他抹了把脸上的灰,喉咙里腥甜翻涌。刚才逆转地脉时,一股煞气顺着经脉倒冲上来,现在五脏六腑都像被碾过一样疼。但他不敢停,神像底座的裂缝还在扩大,黑黢黢的洞口里不断往外渗着尸臭味,混着硫磺味,熏得人头晕目眩。
陆九思已经带着小石头兄妹跑远了,临走时那小子红着眼眶喊的话还在耳边响:“我在清江府给你留着最好的伤药!”陈观棋忍不住笑了笑,这傻小子,怕是还不知道他能不能撑到清江府。
他扶着摇晃的土墙站起身,目光落在那尊缺了胳膊的土地公神像上。刚才逆转地脉时,神像被震得倾斜了半尺,露出底下青石板铺成的地面——石板边缘有明显的撬动痕迹,显然不是原封不动的旧物。
“真正的阵眼,果然藏在这底下。”陈观棋从背包里摸出罗盘,指针这次没再乱转,而是稳稳地指向神像底座,铜针上凝着的白霜越来越厚,几乎要冻住刻度。
他深吸一口气,忍着剧痛走到神像前,抓住仅剩的那条胳膊,用力往后拽。神像看着是泥塑的,实则灌了铅芯,沉得吓人。陈观棋咬着牙,丹田处残存的地脉阳气顺着经脉涌到双臂,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终于在“哐当”一声巨响中,将神像掀翻在地。
尘土飞扬中,露出一个黑黝黝的洞口,约莫半人高,边缘用青砖砌成,上面爬满了墨绿色的苔藓,闻着腥气更重了。洞口没设任何遮挡,只有一道淡淡的黑气萦绕,像层薄纱,将里面的景象遮得严严实实。
陈观棋从怀里摸出火折子,吹亮后往下探了探。火光映出一段陡峭的石阶,蜿蜒向下延伸,不知通向何处。石阶上积着厚厚的灰尘,却有几行新鲜的脚印,杂乱地印在灰尘里,显然最近有人进出过。
“是黑袍人的脚印。”他蹲下身,用手指量了量脚印的大小,比寻常人要窄,鞋底沾着些暗红色的粉末,凑近一闻,是干涸的血痂混着朱砂——和乱龙阵里的血气一模一样。
看来这里不仅是阵眼,还是黑袍人藏东西的地方。
他将火折子别在腰间,又检查了一遍桃木钉和仅剩的几张黄符——那是陆九思硬塞给他的,说是玄枢阁的“备用货”,虽然看着不顶用,好歹能壮壮胆。做好准备后,他深吸一口气,矮身钻进了洞口。
石阶比想象中更陡,每走一步都能听见碎石滚落的声响,在空旷的洞里回荡,显得格外瘆人。尸臭味越来越浓,还夹杂着一股腐朽的木头味,像是有什么东西烂在了深处。陈观棋扶着潮湿的砖墙,指尖触到些黏腻的东西,用火折子一照,竟是些深绿色的黏液,顺着砖缝缓缓往下淌。
“是‘阴苔’。”他认出这东西,《青囊经》里记载,阴苔是煞气凝结百年才会生的苔藓,有毒,沾到皮肤上会溃烂。他赶紧用布巾裹住手,心里却更沉了——这洞里的煞气,比井底的阴龙煞还要重。
往下走了约莫三十级台阶,前方突然开阔起来,出现一个约莫半亩地大的石室。火折子的光有限,只能照亮眼前几丈的地方,隐约能看见石室两侧摆着些架子,上面整整齐齐地码着什么东西,黑乎乎的,像一排排小盒子。
陈观棋往前走了几步,火折子的光扫过最近的架子,突然僵住了。
架子上摆的不是盒子,是木牌。
每块木牌都有巴掌大,用黑檀木制成,上面用朱砂写着人名和生辰八字,边缘缠着红绳,绳子已经发黑发硬,显然放了很久。他拿起最上面的一块,火光映出上面的字:“李老实,丙午年庚寅月壬子日,卒于光绪二十七年。”
是李家的老李头!
陈观棋心里一紧,又拿起几块木牌翻看:“李秀莲,丁未年癸卯月辛丑日,卒于本月十三。”“王二柱,戊申年甲子月戊辰日,卒于本月初十。”……上面的名字,全是七里沟最近死去的村民,连死期都记得清清楚楚!
“他们收集这些干什么?”他皱紧眉头,突然想起沈青梧说过的“二十四口倒悬棺”——那些棺材里放的是枉死百姓的灵牌,而这里的木牌,显然也是同样的用处!
黑袍人不仅要用小女孩当活祭,还要用这些死者的生辰八字来巩固乱龙阵!
他强压下心头的惊怒,继续往前走。石室尽头有个石台,上面铺着块黑色的绒布,绒布上放着个青铜鼎,鼎里插着三支香,香灰积了厚厚一层,显然常年有人祭拜。
而在石台后面,靠墙躺着一具尸体。
尸体穿着件洗得发白的道袍,袖口和下摆都磨破了,露出里面的灰色里衣。看身形是个男子,背对着门口,头发花白,乱糟糟地披在肩上。尸身没有腐烂,像是被什么东西护住了,只是皮肤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青灰色,和沈青梧的虚影颜色很像。
陈观棋的心跳突然加速。这道袍的样式,和师父年轻时穿的那件很像——都是斜襟盘扣,袖口绣着半片枫叶,那是地脉一脉的标记。
他慢慢绕到尸体正面,火折子的光晃得他眼睛发花。当看清尸体胸口时,他手里的火折子“啪”地掉在地上,火星溅起,照亮了他煞白的脸。
尸体的胸口插着一枚铜钱,锈迹斑斑,却依旧能看清上面的纹路——外圆内方,边缘刻着半圈云纹,正中间是个模糊的“天”字。
这枚铜钱,和他左耳上的那枚耳坠,一模一样!
陈观棋浑身僵硬,像被施了定身咒。他下意识地摸向左耳,冰凉的金属触感让他稍微清醒了些。他蹲下身,颤抖着伸出手,指尖轻轻触碰到那枚生锈的铜钱。
铜钱入手冰凉,比耳坠要沉得多,背面刻着的不是云纹,而是一个小小的符号——和地枢支令牌上的“本命符”纹路,分毫不差!
“是地枢支的人……”他喃喃自语,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这具尸体,竟然是天机门地枢支的前辈!
他仔细打量着尸体的脸。虽然布满了皱纹和灰尘,但依稀能看出年轻时的轮廓,眉眼间竟和沈青梧有几分相似!尤其是那双紧闭的眼睛,眼窝深陷,透着股执拗的劲,像极了沈青梧虚影里的眼神。
“难道……是沈青梧的同门?”
陈观棋突然想起沈青梧说过,他是因为发现了天枢制炼煞丹的秘密,才被诬陷活埋。那这具尸体呢?也是被灭口的吗?
他小心翼翼地将铜钱从尸体胸口拔出来。铜钱拔离的瞬间,尸体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干瘪,像是被抽走了所有水分,最后化作一捧黑灰,散在石台上。只有那件道袍还保持着原样,在风中微微晃动。
陈观棋握着铜钱,指尖被边缘的锈迹硌得生疼。铜钱背面的本命符突然微微发烫,与他左耳的耳坠产生了共鸣,发出淡淡的金光。
“嗡——”
金光中,一段模糊的画面突然涌入他的脑海:
一个穿着道袍的年轻男子,正对着一个黑袍人怒吼:“你们不能这么做!用阴龙煞炼煞丹,会毁了整条龙脉!”
黑袍人冷笑:“地枢支的迂腐东西,懂什么?只要炼成煞丹,就能解蚀脉咒,到时候整个天机门都是我们的!”
年轻男子从怀里掏出一枚铜钱,紧紧攥在手里:“我就是死,也不会让你们得逞!”
黑袍人突然出手,一掌拍在他胸口,将铜钱硬生生钉进他的心脏:“那你就去死吧!你的本命符正好能镇住这洞的煞气,也算为我们做点贡献。”
画面到这里戛然而止,陈观棋猛地回过神,冷汗已经浸透了后背。
那个年轻男子,就是石台上的死者!而那个黑袍人……虽然看不清脸,但说话的声音,和在井底遇到的那个领头黑袍人,一模一样!
“他们果然是一伙的!”陈观棋攥紧铜钱,指节发白。天枢支的叛党不仅杀了地枢支的前辈,还利用他的本命符镇压洞口煞气,简直是丧心病狂!
他将铜钱小心地收好,目光落在石台上的青铜鼎上。鼎里的香灰下,似乎压着什么东西。他伸手拂去香灰,露出一张泛黄的纸,叠得整整齐齐,上面用朱砂写着几行字。
“地脉传人亲启:
乱龙阵非止七里沟一处,天枢余孽在清江府布了七处阵眼,以北斗七星为引,待七阵齐开,阴龙煞可吞整条清江龙脉。吾已在此洞布下‘地脉锁’,以本命符为匙,可暂时锁住此处煞气。若见此信,速往清江府找玄枢阁墨三更,他手中有‘天枢图’,可破七星阵。切记,勿信天机门任何人,包括……”
后面的字被血渍糊住了,看不清是什么,但陈观棋心里已经掀起了惊涛骇浪。
七处阵眼?北斗七星?墨三更手里有天枢图?
难怪黑袍人不急着追杀他们,原来七里沟只是个开始!他们的真正目标,是整条清江龙脉!
而最后那句被血渍糊住的话……包括谁?是指地脉一脉的人?还是……师父?
陈观棋不敢再想下去,将纸条小心翼翼地折好,塞进怀里。他知道,现在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候,必须尽快赶到清江府,把消息告诉墨三更。
他转身准备离开,目光却无意间扫过石室角落。那里堆着些破旧的箱子,其中一个箱子的锁扣是开着的,里面露出半截黑色的布。
陈观棋走过去,打开箱子。箱子里铺着黑色的绒布,上面放着几件东西:一把生锈的铁剑,一个缺了角的罗盘,还有一本线装的旧书,封面上写着“地脉手札”四个字。
他拿起手札,翻开第一页,上面写着一行娟秀的字:“光绪二十三年,随师兄沈青梧查七里沟地脉异动,遇天枢支叛党……”
是沈青梧的同门!这本手札,就是石台上死者的日记!
陈观棋的心跳得更快了,他快速往后翻。手札里详细记录了他们发现天枢支炼煞丹的经过,还有沈青梧被诬陷、活埋的真相,甚至画了乱龙阵的草图,标注着破解之法。
翻到最后几页时,他的目光突然停住了。
其中一页画着个婴儿的襁褓,上面绣着个小小的铜钱图案,旁边写着:“地脉传人信物,与天机门‘天枢令’同源,可解蚀脉咒……”
陈观棋猛地摸向自己的左耳,耳坠上的铜钱在火光下泛着淡淡的金光。
能解蚀脉咒?师父的蚀脉咒……可以用这个解开?
他继续往下看,后面还有一行字:“婴儿生辰:甲辰年丙寅月庚午日,与阴龙煞同庚,需以地脉阳气护体,否则……”
后面的字被泪水晕开了,模糊不清。但陈观棋的脑子已经“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甲辰年丙寅月庚午日……那是他的生辰!
他竟然和阴龙煞同庚?师父让他“以行证道”,难道不只是为了躲避追杀,更是为了用行走的地脉阳气护住他的命?
难怪他能觉醒“地缚灵亲和”体质,难怪《青囊经》会认他为主,难怪那枚铜钱耳坠能和地枢支的令牌产生共鸣……
原来从一开始,他的命运就和阴龙煞、和天机门的恩怨紧紧绑在了一起。
“师父……”陈观棋的声音哽咽了。他一直以为自己是被师父抛弃的,却没想到师父一直在用自己的方式保护他。
就在这时,洞口突然传来“轰隆”一声巨响,紧接着是陆九思的大喊:“陈观棋!快跑!黑袍人回来了!”
陈观棋猛地回过神,将手札塞进怀里,抓起那把生锈的铁剑,转身就往洞口跑。
刚跑到石阶下,就看见几道黑影堵住了洞口,领头的正是那个黑袍人,手里的锁魂铃“叮铃铃”地响着,带着刺耳的煞气。
“地脉传人,找到你想要的东西了?”黑袍人轻笑,声音里带着猫捉老鼠般的戏谑,“可惜,你带不走。”
他挥了挥手,身后的黑袍人立刻持剑刺来,桃木剑上的煞气比在窑厂时更浓,显然是吸收了石室里的阴煞。
陈观棋举起铁剑格挡,“当”的一声,铁剑上的锈迹被震掉不少,露出里面的寒光。他借着反震之力后退几步,背靠石壁,目光锐利地盯着黑袍人:“你们天枢支费这么大劲,到底想干什么?”
“干什么?”黑袍人摘下帽子,露出那张苍白的脸,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当然是为了‘天枢令’。你以为你左耳的铜钱只是信物?那是天枢令的一半,另一半……在你师父手里。”
陈观棋心里一震:“你胡说!”
“是不是胡说,你去问你师父就知道了。”黑袍人一步步逼近,“他中了蚀脉咒,只有天枢令能解,可他宁愿忍着痛苦,也不肯把另一半交出来。你说,他是不是很傻?”
陈观棋握紧铁剑,指尖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他不知道黑袍人说的是真是假,但他能感觉到,师父身上一定藏着很多秘密,很多关于天枢令、关于蚀脉咒的秘密。
“想知道真相?”黑袍人停下脚步,锁魂铃的声音突然变得柔和,“跟我走,我带你去找你师父,找天枢令的另一半。”
陈观棋看着他眼中的诱惑,突然笑了:“你以为我会信你?”
他猛地将手里的铁剑掷向黑袍人,趁着对方躲闪的瞬间,转身冲向石室深处!
那里,有他刚才发现的一个通风口,虽然狭窄,但足够一个人钻出去。
“拦住他!”黑袍人怒吼一声,煞气瞬间暴涨,追着陈观棋的背影而来!
陈观棋钻进通风口时,感觉到后背一阵剧痛,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抓了一下。他顾不上回头,拼命往前爬,通风口的石壁划破了他的衣服和皮肤,留下一道道血痕,但他不敢停。
他知道,自己必须活下去。
为了师父,为了沈青梧和石台上的死者,为了七里沟死去的村民,也为了弄清楚自己的身世之谜。
通风口的尽头透出微光,那是土地庙外的月光。陈观棋用尽全力爬出通风口,滚落在杂草丛里,身后传来黑袍人愤怒的咆哮。
他挣扎着站起身,辨明方向,朝着清江府的方向跑去。月光洒在他身上,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一道倔强的闪电,劈开了七里沟的黑暗。
他的手里,紧紧攥着那枚生锈的铜钱,和那本沉甸甸的地脉手札。
前路依旧凶险,谜团依旧重重,但陈观棋的眼神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坚定。
他知道,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而他,已经准备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