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观棋将散落的名册一张张收拢,指尖拂过那些被黑气熏得发黑的纸页,油墨字迹在阳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最上面一页记着“鬼市据点:三更开,五更散,交易处设在内城‘回’字巷,暗号‘月上柳梢头’”,旁边还画着个歪扭的蛇形标记——与刘执事黑袍上的纹路如出一辙。
“鬼市……”陈观棋摩挲着那行字,想起师父临终前的话,“阴阳交汇之地,活人带阳物,死人携阴契,莫要轻易接紫袍人的生意。”当时他只当是老人的忌讳,此刻才明白,那紫袍人指的就是天枢支的人。
陆九思突然“啊”地一声,抱着头蹲在地上,脸色白得像纸。他手指死死抠着青砖缝,指节泛白,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呜咽:“头好痛……好像有好多画面在转……”
“怎么了?”陈观棋急忙蹲下身,按住他颤抖的肩膀,“是不是触发了什么记忆?别硬撑。”
陆九思猛地抬起头,眼睛里布满血丝,瞳孔却放得极大,像是看到了极远的地方:“紫袍……好多紫袍人……他们闯进家里,我娘把我塞进衣柜……柜子缝里看到爹被按在地上,后腰插着把蛇形匕首……”他突然抱住头,声音凄厉,“他们还说‘斩草要除根’……我躲在里面不敢出声,闻到好大的血腥味……”
陈观棋心头一震。陆九思爹娘的死因,村里一直传是上山采药失足坠崖,原来竟是天枢支所为!他想起陆九思总戴着块旧玉佩,说是娘留的,此刻才明白那玉佩或许藏着更多隐情。
“别急,慢慢说。”陈观棋从怀里掏出块干净的帕子,递给他擦汗,“紫袍人有没有说别的?比如他们的目的?”
陆九思用力晃了晃头,像是要把那些画面甩出去,过了好一会儿才喘着气说:“好像……好像提到了‘龙骨’……说我爹藏了不该藏的东西……”
“龙骨?”陈观棋眉头紧锁。他在《地脉志》里见过记载,上古时有龙族陨落后,骸骨化为地脉灵髓,藏于山川深处,能定乾坤、稳阴阳。天枢支找龙骨做什么?
这时,丙九带着两个村民从山外回来,手里提着个布包,老远就喊:“陈先生,找到些东西!”他将布包往地上一倒,滚出几枚锈迹斑斑的铜钱、半块玉佩,还有个烧焦的账本。
“这是从刘执事身上搜的。”丙九捡起那半块玉佩,“你看这纹路,是不是和陆小哥的很像?”
陈观棋接过玉佩,只见上面刻着半条龙纹,而陆九思脖子上的玉佩,恰好是另外半条。两块玉拼在一起,正好组成完整的“游龙戏珠”,珠心处还刻着个极小的“墨”字。
“墨……”陆九思喃喃道,“我爹好像就姓墨……我记不清了,小时候总叫他墨老爹……”
陈观棋翻开烧焦的账本,残存的几页上记着“鬼市进货:龙骨粉三钱,活人血五升,用于祭煞”“紫袍使交代,需在七月初七前凑齐七七四十九份属龙人精血”。最底下还有行模糊的字:“墨氏一族守龙骨千年,今找到最后一脉……”
真相像拼图般渐渐完整——陆九思的父亲是守护龙骨的墨氏后人,因不肯交出龙骨,被天枢支灭门,年幼的陆九思被母亲藏进衣柜才逃过一劫,却因惊吓失忆。而刘执事的玉佩,显然是从陆父身上夺的。
“他们要龙骨粉祭煞,恐怕不止是为了煞龙阵。”陈观棋将两块玉佩合在一起,突然发现珠心的“墨”字在阳光下透出红光,“这玉佩说不定就是找到龙骨的钥匙。”
陆九思攥紧了属于自己的那半块玉佩,指腹摩挲着冰冷的龙纹,眼眶通红:“所以……我爹娘是为了保护龙骨才死的?”
“是。”陈观棋点头,声音沉重,“而且他们没找到龙骨,否则不会留着这半块玉佩做念想。”他看向丙九,“鬼市你去过吗?”
“去过几次,都是帮人找些稀罕药材。”丙九挠挠头,“那地方邪乎得很,白天是废弃的窑厂,夜里就成了集市,卖啥的都有。但有规矩,不能问来路,不能讨价还价,更不能碰紫袍人的摊子。”
“我们得去一趟。”陈观棋将名册折好揣进怀里,“天枢支在鬼市设据点,肯定和龙骨有关。陆九思,你敢去吗?”
陆九思抹了把脸,站起身,眼神里没了之前的怯懦,多了几分坚定:“我去。我得知道我爹藏的龙骨到底在哪,得替他完成没完成的事。”
陈观棋拍了拍他的肩,又看向丙九:“你熟悉鬼市,跟我们一起。再备些东西——黑狗血、糯米、还有能照见阴物的‘点睛笔’,都带上。”
丙九应着去准备,临走前又回头道:“对了,鬼市有个规矩,进去前得喝‘阴阳茶’,活人喝阳面的茶汤,死人喝阴面的茶渣。你们可别喝错了,喝错了就出不来了。”
日头偏西时,三人乔装成药贩子,背着半篓草药往鬼市所在的废弃窑厂赶。越靠近窑厂,空气越冷,明明是盛夏,却飘着细碎的白霜,沾在草叶上,像撒了层盐。
“到了。”丙九指着前方影影绰绰的轮廓,“你看那窑口,平时是堵死的,这会该开了。”
果然,走近了才发现,原本封死的窑门不知何时敞开着,里面透出昏黄的光,隐约能听到吆喝声。门口站着个穿灰袍的老者,手里端着个黑陶碗,碗里盛着半清半浊的液体,正是丙九说的阴阳茶。
“三位是来交易还是寻物?”老者声音沙哑,眼睛浑浊得像蒙了层雾。
“寻物。”陈观棋递过枚铜钱,“听说这里有龙骨粉卖?”
老者浑浊的眼睛亮了一下,将茶碗递过来:“喝了茶,往里走,‘回’字巷第三家,挂着蛇旗的就是。”
陈观棋接过茶碗,小心地喝了上层清澈的茶汤,一股辛辣味顺着喉咙滑下去,像吞了口烈酒。陆九思和丙九也跟着喝了,刚放下碗,就见窑门里的景象变了——原本破败的窑厂变成了热闹的集市,灯笼在头顶晃出暖黄的光,摊位上摆着各式各样的东西:断手断脚的木偶、浸在血里的符纸、还有会眨眼睛的石头。
往来的人大多低着头,脚步匆匆,有穿新衣的活人,也有拖着锁链的虚影,彼此擦肩而过,互不干扰。陆九思看得直咋舌,紧紧跟着陈观棋不敢掉队。
“回字巷在那边。”丙九指着左前方,那里的巷子口果然挂着个扭曲的蛇形灯笼。
三人刚走进巷子,就听到第三家摊位前传来争执声。个穿紫袍的瘦高个正揪着个老妇人的衣领,手里晃着张黄符:“说!是不是你把龙骨的消息捅给了陈观棋?”
老妇人吓得瑟瑟发抖:“小的不敢!那陈先生是自己找来的……”
“放屁!”紫袍人抬手就要打,陈观棋突然上前一步,用身子挡住老妇人:“买卖不成仁义在,对老人家动手算什么本事?”
紫袍人转头,看到陈观棋时愣了一下,随即冷笑:“是你?刘执事果然栽在你手里了。”他松开老妇人,从怀里掏出个黑木盒子,“想要龙骨粉?可以,用你身后那小子的命来换。”
陆九思心头一紧,下意识摸向脖子上的玉佩。陈观棋却不动声色地将他往身后拉了拉:“我要的不是粉,是龙骨的下落。”
“哦?”紫袍人挑眉,“你知道的不少。”他打开黑木盒子,里面果然放着一小撮灰白色的粉末,隐约能看到骨头的光泽,“龙骨确实在鬼市,就藏在‘阴阳镜’后面。但这镜子认主,只有墨氏血脉能打开——你说,要是把这小子的血滴在镜子上,会不会有惊喜?”
陆九思脸色骤变,陈观棋却突然笑了:“你以为我不知道?阴阳镜是假的,真正的龙骨藏在墨氏玉佩里。”他突然提高声音,“当年墨老爹为了护龙骨,将其炼化成灵髓,封在了两块玉佩里,只有血脉相通者合二为一,才能唤醒!”
紫袍人脸色大变:“你胡说!”
“我是不是胡说,试试就知道。”陈观棋将两半玉佩拼在一起,塞到陆九思手里,“用你的血试试。”
陆九思虽然紧张,却还是咬破指尖,将血滴在珠心的“墨”字上。刹那间,玉佩迸发出耀眼的金光,一条金龙虚影从玉佩中冲出,在巷子里盘旋一周,发出震耳的龙吟。
周围的摊位瞬间乱了,不少虚影被金光冲散,紫袍人发出惨叫,身上的黑袍寸寸裂开,露出底下爬满黑纹的皮肤。“不可能……长老说墨氏后人都死绝了……”
金龙虚影俯冲而下,一口咬住紫袍人,带着他往巷子深处飞去,很快消失在黑暗里。陈观棋趁机翻开紫袍人留下的账本,只见最后一页写着:“七月初七,鬼市祭坛,以墨氏血脉为引,解龙骨封印,助煞龙现世。”
“不好!”陈观棋合上账本,“他们真正的目标是用陆九思的血解开龙骨封印,让煞龙吞噬龙骨的力量!”
陆九思握着发烫的玉佩,眼神坚定:“那我们现在就去祭坛,毁了他们的计划!”
丙九却指着巷子尽头:“你们看,那边好像起雾了,怕是天枢支的人来了!”
雾气中传来整齐的脚步声,隐约能看到无数个紫袍人影正在靠近。陈观棋将玉佩塞进陆九思怀里:“你带着玉佩先走,去祭坛等我,我和丙九挡住他们。”
“我不……”
“这是命令!”陈观棋打断他,桃木剑在掌心转了个圈,“记住,你爹娘用命护着的东西,不能毁在你手里。”
陆九思咬了咬牙,深深看了陈观棋一眼,转身往巷子深处跑去。陈观棋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雾里,才转过身,与丙九背靠背站着,握紧了桃木剑。
雾气越来越浓,紫袍人的身影在雾中若隐若现,带着刺骨的寒意。陈观棋突然想起师父说过的话:“阴阳交汇之地,心正则阳盛,心邪则阴侵。”他深吸一口气,将体内阳气凝聚于剑尖,低喝一声:“来吧!”
剑光与黑雾在巷子里碰撞出刺眼的火花,而远处的祭坛方向,陆九思正握着发烫的玉佩,一步步走向未知的命运。他不知道,那两块合二为一的玉佩,除了能唤醒龙骨,还藏着个更大的秘密——关于墨氏一族世代守护的,并非龙骨,而是能净化一切煞气的“龙元”。而天枢支真正的目的,是用龙元炼制控制地脉的“万煞珠”。
夜风吹过鬼市,灯笼摇晃着,将三人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一场关乎龙骨与地脉的终极较量,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