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风寨的偏房塌了半边,蛛网在断梁间荡来荡去,像谁撒了把破烂的丝线。陆九思举着松明火把,火光在布满裂缝的墙面上投下他哆嗦的影子,手里的铁丝还缠着半截锈锁——这是他刚从地窖门上撬下来的,锁芯里卡着片干枯的指甲,泛着青黑色。
“有人吗?”他喊了一声,声音撞在断墙上,弹回来时变了调,像只受惊的猫。地窖里传来微弱的呜咽,不是风声,是活人的动静。
火把往地窖口探了探,木梯朽得快散架,每级台阶都积着黑灰,踩上去“簌簌”往下掉渣。陆九思扶着墙往下挪,刚到第三级,脚下突然一空,整个人摔了下去,后脑勺磕在石台上,眼前金星乱冒。
“咳咳……”他捂着后脑勺坐起来,火把滚到墙角,照亮了三个蜷缩在草堆里的人影。都是村民打扮,两个老汉一个少年,手脚被粗麻绳捆着,嘴里塞着破布,看到他时,眼里先是惊恐,随即爆发出求生的光。
陆九思摸出腰间的短刀,割断最边上老汉的绳子。老汉刚要说话,突然指着他的脚边,喉咙里发出“呜呜”的急响。陆九思低头,只见草堆里露出块褪色的红布,上面绣着个歪歪扭扭的“龙”字——是属龙人的本命符,和日记里写的对上了。
“你们是被抓来的?”陆九思手忙脚乱地割另外两人的绳子,少年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掌心滚烫,指甲缝里嵌着黑泥:“他们……他们说要挖我们的心,喂那条骨龙……”
话音未落,头顶突然传来“咔嚓”一声脆响,是横梁断裂的声音!陆九思抬头,只见半块磨盘大的巨石正往下掉,带着股腥风砸向少年——地窖的顶塌了!
“小心!”他想也没想就扑过去,把少年往旁边一撞。巨石擦着他的后背砸在石台上,火星四溅,震得地窖里落起石雨。
“九思!”
陈观棋的声音从上面传来,紧接着是重物落地的闷响。陆九思抹了把脸上的灰,只见陈观棋从塌开的缺口跳了下来,桃木剑在手里转了个圈,剑光劈开弥漫的烟尘:“没事吧?”
“我没事!”陆九思指着三个村民,“他们都是属龙的,被关在这里……”
话没说完,陈观棋突然脸色一变,拽着他往旁边一躲。又是一块巨石砸下来,正好落在他们刚才站的地方,石屑溅了满脸。地窖的土墙开始裂缝,草堆里的干草被震得乱飞,眼看就要彻底塌了。
“快出去!”陈观棋扛起受伤的老汉,又把少年推向陆九思,“你带他们走,我断后!”
陆九思刚扶着少年爬上缺口,就听地窖里传来声闷哼。他回头一看,只见陈观棋为了推开最后一个老汉,被块落石砸中了右腿,裤管瞬间渗出暗红的血,整个人单膝跪在了地上。
“陈哥!”陆九思想跳回去,却被老汉死死拉住:“别回去!会被埋的!”
陈观棋咬着牙撑起身体,桃木剑拄在地上当拐:“别管我,快往寨门跑!去找赵虎!”
地窖的顶还在往下塌,烟尘越来越浓。陆九思含泪回头,带着三个村民往寨门跑,刚转过拐角,就听见寨外传来“哒哒”的马蹄声,密集得像急雨打在铁皮上。
“不好!”陆九思心里一沉,拽着村民往旁边的柴房躲,“快进去!别出声!”
他刚把柴房门掩上条缝,就见十几个黑衣人骑着黑马冲进寨门,马蹄踏在石板上,溅起的碎石打在石墙上噼啪作响。为首的是个络腮胡,脸上有道从眉骨到下巴的刀疤,手里举着把鬼头刀,刀面映着晨光,泛着冷光。
“搜!仔细搜!”刀疤脸勒住马缰,黑马人立而起,前蹄刨着地面,“地枢支的孽种肯定还在寨子里,找到他,赏五十两!”
黑衣人纷纷下马,刀鞘撞在腰间的铜符上,发出“叮叮当当”的响。陆九思透过门缝看清了那些铜符——上面刻着的蛇纹比天枢支的更狰狞,蛇嘴里还叼着颗骷髅头。
“是‘蚀骨堂’的人!”陆九思捂住嘴,才没让自己叫出声。《禁术考》里记载过这个组织,是天枢支豢养的死士,专杀地脉传人,手段比云策堂狠十倍。
柴房里的老汉突然咳嗽起来,声音不大,却在寂静的寨子里格外清晰。刀疤脸猛地转头,鬼头刀指向柴房:“那边有人!”
陆九思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摸出短铳对准门缝。三个村民缩在柴草堆里,浑身发抖,少年的手死死攥着他的衣角,掌心的汗浸湿了布衫。
黑衣人踹开柴房门时,陆九思扣动了扳机。铅弹带着风声射向最前面那人的胸口,却被他身上的铁甲弹开,只留下个白印。
“妈的,是个毛孩子!”刀疤脸狞笑着走进来,鬼头刀的刀尖在陆九思脸上划了划,“地枢支的人呢?把他交出来,饶你不死!”
陆九思紧咬着牙,手指扣着短铳的扳机:“我不知道你说的是谁!”
“不知道?”刀疤脸一脚踹翻旁边的柴草堆,露出躲在后面的三个村民,“这三个属龙的,不是你们地脉支的人救的?别给老子装傻!”
他突然抓住少年的头发,将鬼头刀架在他脖子上:“说不说?不说我现在就宰了他,让骨龙多份养料!”
“住手!”陆九思急红了眼,刚要冲上去,就听柴房外传来声怒喝:
“放开他!”
陈观棋拄着桃木剑站在门口,右腿的裤管已经被血浸透,染红了脚下的土地。他的脸色苍白如纸,眼神却亮得惊人,像淬了火的钢:“我就是你们要找的人,放了他们。”
“陈哥!”陆九思眼眶一热,眼泪差点掉下来。
刀疤脸上下打量着陈观棋,突然笑了:“地脉传人的种?果然跟玄松子那老东西一个德性,爱当英雄。”他挥了挥手,“把他绑了!活的比死的值钱!”
两个黑衣人刚要上前,陈观棋突然动了。他以桃木剑为支点,猛地跃起,左腿带着风声踹向最近那人的胸口。那人惨叫着倒飞出去,撞在柴房的木柱上,口吐鲜血。
“有点意思。”刀疤脸舔了舔嘴唇,鬼头刀指向陈观棋,“带伤还能动手,比你那死鬼师父强点。可惜啊,今天就是你的死期。”
他挥刀砍过来,刀风带着股腥气,刮得人脸生疼。陈观棋拖着伤腿往后退,桃木剑横劈,剑刃与刀面碰撞,发出“当”的巨响,震得他虎口发麻。
“陈哥小心!”陆九思突然从柴草堆里摸出个火折子,点燃了旁边的煤油罐。“砰”的一声,火焰窜起丈高,逼退了围上来的黑衣人。
混乱中,陈观棋突然抓住刀疤脸的手腕,桃木剑顺着刀身滑上去,剑尖直指他的咽喉。刀疤脸没想到他受伤了还这么快,急忙松手后退,鬼头刀“哐当”掉在地上。
“撤!”刀疤脸又惊又怒,指着陈观棋,“地枢支的孽种,你给老子等着!天枢山定取你狗命!”
黑衣人扶起受伤的同伴,骑上黑马绝尘而去。马蹄声渐渐远去,陆九思才瘫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
陈观棋的腿伤更重了,额头渗出冷汗,却还是强撑着走到柴房,检查三个村民的情况:“你们……”
话没说完,那个一直沉默的老汉突然从怀里摸出块铜牌,上面刻着“玄枢”二字,与陈观棋腰间的令牌一模一样。“老朽玄枢阁丙字部执事,代号丙九。”老汉的声音不再颤抖,眼神锐利如鹰,“奉命在此接应,没想到被蚀骨堂的人伏击。”
陈观棋愣住了:“玄枢阁的人?”
“是雷猛让我们来的。”丙九指着少年,“这孩子是墨门后人,墨先生的孙子,叫墨小竹。蚀骨堂抓他,不只是因为他属龙,更是为了逼问墨门机关术的秘密。”
墨小竹抬起头,露出双倔强的眼睛:“我爷爷留下的笔记里,记着万蛊母的弱点。他说,要是遇到地脉传人,就把这个交给他。”他从怀里摸出个油布包,里面是本线装书,封面上写着《墨门秘录》。
陈观棋接过书,指尖刚碰到封面,就听寨外传来赵虎的喊声:“陈哥!九思!你们在哪?”
陆九思跑出去把赵虎拉了进来。赵虎看到陈观棋的伤腿,顿时急了:“怎么回事?谁把你伤成这样?”
“蚀骨堂的人。”陈观棋翻开《墨门秘录》,书页上画着密密麻麻的机关图,其中一页正是万蛊母巢穴的剖面图,在巢穴最深处,标着个红色的圆点,旁边写着“龙晶”。
“万蛊母的弱点是龙晶。”丙九凑过来看,“墨先生说,那是它储存煞气的地方,用纯阴之血浇灌,就能让它失去活性。”
“纯阴之血?”陈观棋皱眉。
“就是属龙女子的精血。”丙九叹了口气,“可惜我们找了很久,都没找到合适的人。”
陆九思突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个小布包:“这个行吗?”里面是几片干枯的花瓣,边缘泛着银光,“这是我在绿鳞坡暗泉边捡的,测蛊盘说这是‘阴龙花’,十年一开花,只在纯阴属龙女子走过的地方生长。”
陈观棋的眼睛亮了:“阴龙花遇血能化煞!正好能用!”他把花瓣小心收好,又看向丙九,“雷猛他们呢?”
“我们分开行动,他们去查蚀骨堂的老巢了。”丙九扶着他站起来,“这里不能待了,蚀骨堂肯定会回来。我知道个安全的地方,是玄枢阁的秘密据点,就在天枢山脚下。”
赵虎背起陈观棋,陆九思拿着《墨门秘录》,墨小竹扶着丙九,一行人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黑风寨的晨雾里。柴房里,那盏被打翻的油灯还在燃烧,火光映着墙上的刀痕,像无数只眼睛在注视着他们远去的方向。
陈观棋趴在赵虎背上,右腿的疼痛一阵阵传来,却抵不过心里翻涌的暖意。从绿鳞坡到黑风寨,从林婆婆到乙九,从雷猛到丙九,总有那么多人在默默守护,像暗夜里的星光,虽然微弱,却足以照亮前行的路。
他摸了摸怀里的《墨门秘录》,封面上的墨迹仿佛还带着墨先生的体温。七月初七越来越近了,天枢山的万蛊母巢穴在等着他们,蚀骨堂的刀疤脸在等着他们,还有那个藏在暗处的紫袍人,也在等着他们。
前路依旧凶险,但陈观棋知道,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赵虎的脚步声很稳,像打在地上的鼓点。陆九思在旁边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墨小竹偶尔会问起墨门的往事,丙九的咳嗽声混在风里,像首杂乱却温暖的歌。
陈观棋闭上眼睛,嘴角露出抹浅笑。不管天枢山有多少陷阱,不管万蛊母有多可怕,他都会走下去。为了师父的清白,为了地脉支的冤屈,也为了那些在黑暗里点亮过微光的人。
风穿过黑风寨的断墙,带着远处的草木清香。阳光彻底驱散了晨雾,照亮了通往天枢山的路,像条铺在地上的金带,等待着他们踏上征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