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铜巨门闭合的闷响还在甬道里回荡,陈观棋脚下突然一空,整个人失重般向前踉跄了几步。预想中的坚硬石壁并未撞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温润的冰凉——他踩在了某种透明的地面上,低头一看,心脏猛地一缩。
脚下竟是深不见底的幽蓝海水。万米之下的游鱼在水晶般的地面下游弋,鳞片反射着细碎的光,像撒在黑丝绒上的星子。更远处,几艘锈迹斑斑的沉船斜插在海沙中,桅杆上缠绕的海藻随水流轻轻摆动,其中一艘船的甲板上,还能看见散落的陶罐与锈蚀的刀剑,显然是古代的商船。
“这是……水晶?”陆九思蹲下身,手指轻轻敲击地面,发出清脆的“咚”声,回音在空旷的空间里荡开,“能承受这么多人的重量,还能隔绝海水,是什么水晶有这么大本事?”
陈观棋没说话,他的注意力被更远处的景象吸引。穿过甬道尽头的光带后,眼前竟浮现出一片庞大的琼楼群——飞檐翘角如鸾鸟展翅,每道檐角下都悬挂着拳头大的夜明珠,珠光照亮了周遭的海水,将琼楼的朱红廊柱与雕花窗棂映照得清清楚楚。廊柱上缠绕着发光的海草,草叶间渗出淡金色的汁液,顺着柱身的纹路缓缓流淌,像是在滋养着这座沉于海底的建筑。
“这不是普通的琼楼。”白鹤龄走到最近的一根廊柱前,指尖轻轻抚过柱身的纹路。那些纹路与青铜巨门上的符文相似,却更加细密,像无数条纠缠的小龙,“这是‘锁龙纹’,玄枢阁秘藏的《地脉图》里记载过,是前朝天机阁的独门阵法,能借龙气凝结结界,让建筑在深海中不被水压损毁。”
她突然停在一处斑驳的门楣前,上面刻着三个模糊的篆字,虽被海水侵蚀得有些残缺,却仍能辨认出是“天机阁”三个字。“传闻天机阁当年因推演到‘龙劫’将至,为避祸乱,举阁沉入海眼,借海眼的龙气隐匿踪迹,没想到竟是真的。”
苏青趴在水晶地面上,鼻子几乎贴到地面,看着底下游过的一条半透明的鱼,惊讶得合不拢嘴:“这里比镇上的说书先生讲的龙宫还好看!你看那鱼,连骨头都能看见!”
陈观棋的目光却被建筑群中央的一座高塔吸引。那塔通体由白玉砌成,共分九层,塔顶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珊瑚,珊瑚丛中,一颗巨大的夜明珠正在缓缓闪烁,光芒随他们的脚步忽明忽暗,像是在呼吸,又像是在指引方向。
“那塔尖在发光!”陆九思也注意到了,他站起身,指着塔顶的夜明珠,“比其他地方的珠子亮多了,像颗大星星!”
陈观棋握紧了桃木剑。剑身在夜明珠的光芒下泛着淡红,里面残存的生魂似乎被某种气息惊动,发出细微的嗡鸣。他能感觉到,这座天机阁遗址中弥漫着一股熟悉的气息——与师父笔记里描述的“龙涎香”味道相似,却更浓郁,带着种尘封已久的沧桑。
“我们去塔那边看看。”陈观棋率先迈步,水晶地面在他脚下发出轻微的声响,倒映着他的影子与底下游过的鱼群,竟有种踩在星空上的错觉。
走在琼楼群的回廊里,随处可见散落的书卷与器物。有的竹简泡在半透明的结界中,上面的墨字虽已褪色,却仍能看清是某种星象图;有的青铜鼎倒扣在地上,鼎耳缠着发光的海草,鼎身刻着的二十八星宿图在珠光下栩栩如生。
“这里的东西好像被人精心保护过。”白鹤龄捡起一卷漂浮在结界中的绢布,上面画着复杂的阵法图,角落标注着“镇海龙阵”四个字,“绢布上没有霉斑,像是刚放进去不久,可天机阁沉入海底少说也有三百年了。”
陆九思突然停在一处倒塌的偏殿旁,偏殿的梁柱下压着一具枯骨,枯骨的手指仍保持着握笔的姿势,面前的石桌上,一张残破的纸卷上写着几个潦草的字:“龙气泄,锁龙纹将破……”
“看来他们当年并非平安隐匿。”陆九思的声音有些沉重,他蹲下身,轻轻拨开枯骨旁的碎石,“这骨头上有啃咬的痕迹,不像是鱼咬的,倒像是……兽爪。”
陈观棋心中一紧,他想起青铜巨门外的水鬼之手,难道天机阁在沉入海底后,遭遇了什么不测?
就在这时,塔顶的夜明珠突然爆发出刺眼的光芒,整个天机阁遗址都被照亮,水晶地面下的海水剧烈翻涌起来,几艘沉船的残骸被水流卷得晃动,其中一艘船的船舱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蠕动,隐约露出半截布满鳞片的尾巴。
“那是什么?”苏青吓得躲到陈观棋身后,指着那艘沉船,声音发颤,“是不是龙?”
陈观棋的目光瞬间凝重起来。桃木剑的嗡鸣越来越响,剑身的红光几乎要挣脱剑鞘。他看清了,那不是龙,而是一条巨大的海蛇,体长至少有十丈,鳞片在珠光下泛着青黑色,正从沉船的破洞中游出,蛇眼是浑浊的灰白色,死死盯着他们所在的回廊。
更令人心惊的是,海蛇的鳞片间缠着许多破碎的衣物,衣角绣着天机阁的云纹标志——显然,这海蛇不知在此盘踞了多久,以天机阁的残骸为食。
“小心!”陈观棋将苏青护在身后,桃木剑出鞘,红光如练,“这东西被珠光惊动了!”
海蛇发出一声沉闷的嘶鸣,巨大的身躯在水晶地面下游动,带起的水流冲击着结界,回廊的梁柱发出“咯吱”的呻吟,仿佛随时会崩塌。塔顶的夜明珠闪烁得更加急促,光芒中竟浮现出无数细小的符文,顺着回廊的梁柱流淌,像是在启动某种防御阵法。
白鹤龄突然指着塔顶:“快看!珠子在往塔里面缩!”
众人抬头,只见那颗巨大的夜明珠正缓缓沉入塔顶的珊瑚丛中,光芒随之下沉,在塔身的石壁上投下一道扭曲的影子,像是一扇正在打开的门。
“它在让我们进去!”陆九思恍然大悟,“这塔是天机阁的核心,里面一定有重要的东西!”
海蛇显然不愿让他们靠近,它猛地撞向水晶地面,结界剧烈震颤,陈观棋脚下的一块水晶突然裂开一道缝隙,冰冷的海水顺着缝隙渗了进来,带着股咸腥的寒气。
“走!”陈观棋低喝一声,拉着苏青,与陆九思、白鹤龄一起朝着白塔冲去。回廊的梁柱在海蛇的撞击下纷纷倒塌,发光的海草被震得脱离廊柱,在结界中漂浮,像无数条发光的蛇。
跑到白塔下,才发现塔门早已被珊瑚封堵,只留下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夜明珠的光芒正从缝隙中透出,在地面上投下一道笔直的光带,像是在指引他们进入。
“我先进去探路。”陈观棋侧身钻进缝隙,桃木剑护在身前。刚进入塔内,一股浓郁的龙涎香扑面而来,让他精神一振。塔内是圆形的空间,中央立着一根盘龙柱,龙首朝上,嘴里衔着的,正是那颗巨大的夜明珠。
陆九思和白鹤龄带着苏青紧随其后,刚钻进缝隙,身后就传来“轰隆”一声巨响——海蛇撞碎了塔外的结界,巨大的头颅卡在塔门口,灰白色的蛇眼死死盯着他们,嘴里吐出分叉的舌头,带着腥臭的气息。
“快关上门!”白鹤龄指着塔门内侧的一道机关,“那是天机阁的‘断龙闸’,能暂时挡住它!”
陆九思立刻冲过去,扳动机关。沉重的青铜闸板“哐当”一声落下,正好卡在海蛇的脖颈处,海蛇发出痛苦的嘶鸣,巨大的身躯疯狂扭动,塔身剧烈摇晃,盘龙柱上的龙纹突然亮起,发出淡金色的光芒,将整个塔内照得如同白昼。
陈观棋盯着盘龙柱上的龙纹,突然睁大了眼睛。那些龙纹的形态,竟与四象佩上的青龙纹路完全一致,而龙首衔着的夜明珠光芒中,隐约浮现出一张残破的地图,地图的尽头,标注着“沉龙碑”三个字。
“原来如此……”陈观棋喃喃道,师父笔记里的拼图,终于又补上了一块。天机阁并非单纯避祸,他们沉入海眼,或许正是为了守护沉龙碑。
塔外的嘶鸣还在继续,青铜闸板在海蛇的撞击下发出痛苦的呻吟,随时可能碎裂。但陈观棋此刻却异常平静,他看着盘龙柱上的龙纹,又看了看身边的陆九思、白鹤龄和苏青,握紧了手中的桃木剑。
无论这海底的天机阁藏着多少秘密,无论那沉龙碑背后有怎样的真相,他们都必须走下去。因为脚下的水晶地面映着的,不仅是万米深海的景象,还有他们四个年轻的身影,在珠光与龙纹的映照下,愈发清晰的觉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