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那场沸沸扬扬的彩礼风波,如同投入湖中的石子,在家属院里荡起一圈涟漪后,很快便沉了下去。杨柳甚至没费神去多打听一句。于她而言,李庆平、张明月、李寡妇,都已是前世泛黄的旧日历,不值得再浪费今生宝贵的笔墨。
她的注意力,早已被更重要的事情占据。杨柳就休息了一天,第二天一大早,棉纺厂的王科长就守信地派人送来了第二批布料,数量比第一批还稍多一些,整齐地码放在她的客厅里。
杨柳看着那堆得像小山的劳动布,眼中只有跃跃欲试的斗志。她简单收拾了一下,立刻就去隔壁敲响了赵大嫂的门。
“嫂子,料子送来了,咱们准备开工!”杨柳言简意赅,脸上带着明快的笑容。
赵大嫂正在晾衣服,一听这话,湿衣服往盆里一扔,手在围裙上擦了两把就出来了:“来了来了!就等着呢!”经过上一次的合作和那三十块钱实实在在的回报,她现在干劲比杨柳还足。
其实王副团长待遇比秦晏秋还要高不少,但是赵大嫂一家日子过得并不宽裕。因为除了自家四个人要开销,还要给王副团长老家的父母亲寄回一部分去,老家兄弟姊妹多、又穷,一大家人都靠王副团长寄回来的钱来补贴。所以这次赵大嫂能够自己挣钱,心里是说不出的高兴。
杨柳拉住她,神色认真起来:“嫂子,这次量更大,估计得更辛苦。工钱还按上次的规矩,你做零碎活,每完成一批,工钱我还按之前的抽成给你,你看行不行?”她不想让赵大嫂白帮忙,亲兄弟明算账,规矩立好,情谊才能长久。
赵大嫂一听,眼睛顿时亮了,嘴上却客气着:“哎呀,给那么多干啥,能给点就很好了…”
“该多少就多少!”杨柳态度坚决,“嫂子咱们亲兄弟明算账,咱们一起好好干,争取早点做完,说不定还能再接别的活!”
赵大嫂心里暖烘烘的,也不再推辞,重重一点头:“成!妹子你放心,嫂子肯定不给你掉链子!”
小院再次变成了忙碌的作坊。这一次,两人配合更加默契,甚至摸索出了一条小小的“流水线”。
杨柳还是负责裁剪和缝纫机上的大件缝合,赵大嫂则负责所有需要手工的零碎活。
有时忙得忘了时辰,杨柳会提前多做一些饭菜,招呼赵大嫂一起简单吃一口;赵大嫂也会从家里带些咸菜、大饼过来。虽然辛苦,但两人看着成品一点点堆积起来,心里都充满了盼头。
就在杨柳和赵大嫂为了未来踏实奋斗时,李家那边,却是另一番光景。
彩礼数额最终定格在三百五十块。李寡妇几乎是掏空了家底,又让李庆平预支了两个月津贴,再加上从老家带来的一点,总算勉强凑齐了这笔“巨款”。
钱递到张家人手里时,李寡妇脸上的笑容像是用刻刀雕出来的,灿烂,却带着难以言说的僵硬和肉痛。张父张母接过钱,表情淡淡的,看不出喜怒,只略略点头,算是认可了这门亲事。
无论如何,张明月和李庆平,总算正式订婚了。
消息传出来那天,李寡妇脸上的皱纹都笑开了花,仿佛之前那个又哭又跪、急得嘴角起泡的人不是她。
定亲这日,她特意换上了一件压箱底、只有走亲戚才穿的半新蓝布褂子,头发抿得油光水滑,逢人便说,声音拔得老高,生怕别人听不见: “哎呀,同喜同喜!我们家庆平啊,和明月那孩子订婚了!明月真是个好姑娘,又俊又懂事,还是城来的文化人,和我们庆平啊,那是天生一对!”
有人故意问彩礼的事情,“李大娘,这是给了多少礼金啊,能娶到这么好的儿媳妇?”
“礼金?嗐!亲家那边通情达理,知道我们家的实际情况,也没多要!都是疼孩子的人家!” 她把自己和李庆平都摘得干干净净,仿佛那场艰难的彩礼谈判从未发生,一切都是张家的通情达理。
李庆平的结婚报告很快批了下来。或许是因为李寡妇这个家属已经住在招待所,等着参加婚礼,部队领导考虑到实际情况,特事特办,提前把婚房也给批了。
房子分下来了,是位于家属院边缘的一处旧些的两室小院子。面积不大,墙壁有些斑驳,门窗也有些旧了,自然没法跟秦晏秋营职干部分的房子比,但总归是有了个独立的窝。
李寡妇拿到钥匙的那一刻,激动得手都在抖。她几乎是扑进那个空荡荡、落满灰尘的小院子,这里摸摸,那里看看,仿佛这是什么宫殿宝阙。
“好!好啊!我儿子也有自己的窝了!”她嘴里不住地念叨,眼眶甚至都有些湿润。这房子,在她看来,就是儿子出息、李家光宗耀祖的象征。
接下来的几天,李寡妇展现出了惊人的能量。她不用儿子插手,自己借了扫帚、抹布、水桶,里里外外,爬上爬下,把那个小院子打扫得窗明几净,一尘不染。虽然家具还没置办,显得空落落的,但那股子干净整洁的样子,已经让她心满意足。
新家打扫完毕,她不再满足于躲在屋里,而是主动走到军嫂们扎堆聊天的地方,见缝插针的说话,有意无意的就把话题引到自己家的事情上,用着看似谦虚实则炫耀地语气开口: “唉,我们家庆平分的那个小院子啊,旧是旧了点,小了点,但收拾收拾还能住!领导也是照顾我们!”
人家说起谁家的媳妇好,她也赶紧搭话,“我们家明月那孩子真是没得挑,还没过门呢,就跟我说,娘,以后家里的事您多操心。多孝顺的孩子!”
别人又聊哪位干部又获表彰了,能力很强,李寡妇也插话进来,“我们庆平也一样,能走到今天,全靠组织培养和他自己努力!我这当娘的,就盼着他好好干,对得起组织的信任!”
她把自己的姿态放得很低,满口都是领导照顾、儿子努力、儿媳孝顺,面子功夫做得滴水不漏,让人明明觉得她是在炫耀,却又抓不住错处。
别人看着她那灿烂的笑容和挺直的腰板,都有一种她李寡妇,终于熬出头了的感觉。儿子有出息,还娶了城里媳妇,分了房子。她就是全家属院最幸福、最有面子的老太太!
大家被她那种无声的炫耀给噎了一下,纷纷不再聊天,只低头忙活自己手里的事情,没一会儿小广场聊天的地方人群也慢慢散了。
也有人实在看不下去,背对着她的时候会撇撇嘴,小声嘀咕:“瞧把她能的!好像谁不知道她那彩礼是怎么求来的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