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寡妇看着儿子脸上的淤青，听着他话语里的憋屈和愤怒，终于慌了神，彻底乱了阵脚。前程、脸面、儿子的伤……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让她又怕又急。
“那……那现在咋办啊？”她带着哭音问。
“怎么办？”李庆平喘着粗气，努力平复了一下情绪，咬着牙道，“明天！你去杨柳家，当着人家的面，给你胡说八道的话道歉！把事情说清楚，把影响挽回来。”
“什么？让我去给那个小……给她道歉？”李寡妇像是被蝎子蜇了一下，猛地跳起来，刚刚那点慌乱又被根深蒂固的辈分观念压了下去，“我是长辈！我一把年纪了去给她一个小辈道歉？我以后在大院里还怎么见人？我不去！打死我也不去！”
“你——”李庆平看着她那副冥顽不灵的样子，刚刚压下去的火气又窜了上来，只觉得一阵气血翻涌，眼前发黑。他捂着闷痛的胸口，简直要被自己这个糊涂娘气得背过气去。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旁观的张明月，看着这混乱不堪、如同闹剧的一幕，看着婆婆那到了此刻还只顾着自己那点可怜脸面的愚蠢模样，看着丈夫那进退两难、憋屈愤怒的狼狈，她心底最后一丝耐心和期望也耗尽了。
她原本因为怀孕而对这个家生出的一点微弱的归属感，在此刻荡然无存。
她什么也没说，甚至连一声叹息都懒得发出，只是面无表情地转过身，扶着肚子，一步一步走回卧室，然后“咔哒”一声，轻轻关上了房门。
她背靠着冰凉的门板，缓缓滑坐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双手下意识地护住微隆的小腹，仿佛这样才能汲取一丝微弱的安全感。
眼泪无声地滑落，不是因为悲伤，而是源于一种深切的无力与失望。她曾经以为，嫁给了爱情，嫁给了年轻有为的军官，嫁给了她自以为的最好的选择，她会拥有幸福灿烂美好的人生。
可如今，她觉得自己仿佛陷入了一个令人绝望的漩涡，一个由愚昧自大的婆婆和懦弱自私的丈夫共同构筑的泥沼。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分钟，也许是半个世纪，卧室的门被轻轻推开了。
李庆平拖着沉重的步伐走了进来，脸上带着疲惫。他看着坐在地上、脸上泪痕未干的张明月，嘴唇嗫嚅了几下，似乎想说什么安慰的话，却最终化为一声沉重的叹息。
他蹲下身，试图去扶张明月：“明月，地上凉，快起来，别伤了身子。”
张明月猛地甩开他的手，抬起头，通红的眼睛里满是冰冷的抗拒和未消的怒火：“别碰我！”
李庆平的手僵在半空，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和痛楚。他沉默地在她身边站了一会儿，然后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用一种近乎哀求的、沙哑的声音开口：“明月，娘那边……我实在是说不通。她那个脾气，你也知道，犟得像头牛，死活不肯低头……”
张明月的心猛地一沉，一种不祥的预感缠绕上她的心脏。她死死地盯着李庆平，等待着他后面的话。
果然，李庆平避开她锐利的目光，艰难地继续说道：“你看，这事儿总得解决。政委都发话了，影响太坏。娘她是长辈，年纪大了，思想顽固，抹不开这个脸，能不能……能不能……你替娘去给杨柳道个歉？就说那些话是娘糊涂，一时嘴快，没有恶意……把这事儿圆过去，行吗？”
“呵……”张明月发出一声极轻的、充满讽刺和冰冷笑意的气音。她看着眼前这个满脸是伤、眼神躲闪的丈夫，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让她浑身都忍不住微微颤抖起来。
“李庆平，”她的声音很轻，却冷的像冰，一字一句地扎过去，“你再说一遍？让我，替你那个满嘴胡说、到处惹是生非的娘，去给她编排诋毁的人道歉？凭什么！”
最后三个字，她几乎是嘶吼出来的，积压了许久的委屈、愤怒和屈辱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她闯祸的时候，她污蔑别人的时候，怎么不想想后果？现在事情闹大了，领导找你谈话了，你挨了打了，知道怕了？想起来要擦屁股了？你作为他儿子你都不去，却让我这个怀着孕的人，去低三下四地替她认错？李庆平，你还是个男人吗？你还有没有一点担当！”
她的质问如同狂风暴雨，砸得李庆平节节败退，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试图辩解，声音却显得那么苍白无力：“明月，你听我说，娘她毕竟是长辈，是生我养我的娘，我……我不能逼死她啊。我又和秦晏秋是战友，而且刚被他打了，我怎么抹得开面子去上门道歉，我要是去了，那以后在部队战友得怎么评价我。”
“你不能逼死她，又不想逼迫自己，所以就来逼我，是吗？”张明月猛地站起身，因为激动和虚弱，身体晃了一下，李庆平下意识想去扶，却被她狠狠推开。
她指着自己的肚子，眼泪再次汹涌而出，却带着一种决绝的恨意，“每次！每次都是这样！只要涉及到你娘，需要受委屈、需要退让的，永远都是我！是不是在你心里，你娘永远是对的，而我，就活该一次次为她的愚蠢买单，来成全你那可笑的‘孝顺’？”
“李庆平！你告诉我！是不是以后每次她惹了祸，都要我牺牲我的脸面，我的尊严，去给你，给她擦屁股？这就是你承诺给我的好日子？这就是你们李家对待怀了你孩子的人的方式？”
李庆平被问得哑口无言，脸上火辣辣的，比秦晏秋的拳头打在脸上时还要疼。他张了张嘴，却发现任何解释在张明月这血淋淋的控诉面前，都显得如此虚伪和可笑。
他确实一直在要求她退让，要求她懂事，要求她为了这个所谓的“家”的平静，去吞咽本不属于她的委屈。
客厅里，李寡妇似乎听到了卧室里的争吵，又开始扯着嗓子哭嚎起来，无非是那些“我不活了”、“儿子白养了”的陈词滥调。这声音像魔音灌耳，更加刺激着张明月敏感的神经。
李庆平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猛地抬起头，眼中布满了红血丝，那里面不再有之前的哀求，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逼到绝境的、带着一丝狠厉的绝望。
他不再试图讲道理，也不再辩解，只是死死地盯着张明月，用一种近乎嘶哑的、斩钉截铁的语气，抛出了他最后的、也是他认为最有效的筹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