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宏明千恩万谢地点着头，抱着女儿，一步三回头地、脚步虚浮却又异常坚定地朝着家的方向走去。他的背影，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孤单，却又因为怀中的重量而充满了力量。
杨柳和秦晏秋站在原地，目送着那对父女消失在夜色中。晚风吹来，带着一丝凉意。杨柳轻轻靠向秦晏秋，秦晏秋自然地伸出手臂揽住她的肩膀。
“回去吧。”秦晏秋低声说。
“嗯。”杨柳点点头。
那一夜，杨柳睡得并不安稳。脑海里反复浮现的，是甜甜扑过来抱住她腿时那依赖的小眼神，是孩子饿极了啃点心时的模样，是睡梦中那张恬静无忧的小脸，更是那一声声奶声奶气的“妈妈”。
这声声呼唤，像羽毛一样轻轻搔刮着她心底最柔软、也最敏感的地方。前世，她并非没有养过孩子，她将张明月的遗孤视如己出，倾注了全部的心血和母爱，可最终换来的却是晚景凄凉。那种付出真心却得不到回报的痛楚，如同刻在灵魂深处的烙印。
她翻了个身，望着窗外透进的朦胧月光，心里五味杂陈。她不明白，甜甜的妈妈为什么会舍得抛下这么小的孩子一走了之。
作为一个曾经渴望做母亲而不得的人，她无法理解这种“舍得”。一想到甜甜这么小就失去了母亲的陪伴，她的心就像被什么东西揪着似的，难受得发紧。
一只温暖的大手轻轻覆上她的肩膀。秦晏秋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刚醒的沙哑和了然：“还没睡着？在想那个孩子？”
杨柳轻轻“嗯”了一声，往他怀里靠了靠，汲取着令人安心的温度。
“要是放心不下，明天我陪你去孙指导员家看看孩子？”秦晏秋提议道，他感受到了妻子情绪的低落。
杨柳却摇了摇头，声音在黑暗中显得很清晰：“不去了。”
她顿了顿，整理着自己的思绪，也像是在说服自己：“孩子已经安全送回去了，有她爸爸照顾。我们非亲非故的，贸然上门去看，算什么？同情？还是质疑孙指导员不会照顾孩子？不合适。”
她深吸一口气，继续说：“我是心疼那孩子，但也仅仅是心疼。天下可怜的孩子多了，我总不能见一个就操心一个。我有我的日子要过，有我的路要走。心疼归心疼，分寸不能乱。”
这番话，既是对秦晏秋说的，也是对自己说的。她是在告诫自己，不要因为前世的遗憾和今生的母性本能，就轻易越过界限。
善良需要有棱角，同情需要分寸感。过度介入别人的生活，对双方都可能是一种负担。
秦晏秋在黑暗中静静听着，他能体会到妻子话语里的挣扎和最终显现的理性。他收紧手臂，无声地表达了支持。他的杨柳，善良却不滥情，心软却有原则，这让他既心疼又敬佩。
第二天，杨柳按部就班地生活，备课、看书，努力将昨晚的情绪波动压下。她并没有去孙指导员家，正如她所说的，保持了恰当的距离。
然而，让她没想到的是，下午时分，孙宏明指导员却带着甜甜上门来了。
孙指导员换上了一身干净的军装，胡子刮得干干净净，虽然眼底还有着血丝，但精神看起来比昨晚崩溃的状态好了很多。
他手里拎着两包用牛皮纸包着的东西，一看就是点心糖果之类。而小甜甜，则被他牵着小手，穿着一件明显刚换上的、虽然旧但洗得很干净的小花裙子，头发也梳得整整齐齐，小脸上没了昨天的脏污，显得白净可爱。
她似乎还有些认生，躲在爸爸腿后，探出半个小脑袋，怯生生地看着杨柳。
“秦营长，杨老师，打扰了。”孙指导员脸上带着诚恳的、甚至有些局促的感激笑容，“昨天真是太谢谢你们了！要不是你们，我……我真不敢想后果！这点东西不成敬意，你们一定得收下！”
说着，他把手里的点心往前递。然后又轻轻拉了拉女儿的手：“甜甜，快，谢谢阿姨，昨天是阿姨给你吃的点心，送你回家的。”
甜甜被爸爸往前推了推，仰起小脸看着杨柳，似乎认出了这个昨天给她好吃的阿姨，小嘴动了动，发出细若蚊蚋的声音：“谢……谢谢阿姨……”
这一声“谢谢阿姨”，让杨柳的心瞬间又软成了一滩水。她蹲下身，平视着甜甜，脸上露出温柔的笑容：“甜甜真乖，不用谢。以后可不能再一个人跑出去了，多危险呀，爸爸会着急的。”
她又站起身，对孙指导员说：“孙指导员，您太客气了。这都是应该做的，邻里之间互相帮衬嘛。东西您拿回去给甜甜吃，我们大人不吃这些。”
“那不行那不行！一定得收下！”孙指导员态度很坚决，“不然我这心里过意不去！”
推让了一番，杨柳见孙指导员态度真诚，只好收下了点心。孙指导员似乎松了口气，又有些不好意思地搓搓手：“杨老师，听说您……您组织了个缝纫小组？手艺特别好。我……我能不能麻烦您个事？我想给甜甜做两身秋天穿的衣服，布我都买好了，就是我这笨手笨脚的……你看……”
他说着，从另一个袋子里拿出两块花布，一块是粉底小白花，一块是天蓝色带小鸭子图案的，都是适合小女孩的鲜亮颜色。
杨柳看着那两块布，又看看躲在爸爸身后、眼神里带着点好奇和期待的甜甜，瞬间明白了孙指导员的用意。
这不仅仅是为了做衣服，更是想方设法地向杨柳表达感激。
这一次，杨柳没有拒绝。她接过布料，笑着点点头：“孙指导员放心，这布真好看，给甜甜做衣服肯定漂亮。这活儿我接了，保证给甜甜做得合身又好看。”
孙指导员脸上顿时绽开如释重负的笑容，连连道谢：“太好了！谢谢杨老师！工钱该怎么算就怎么算！”
“不急，等做好了再说。”杨柳微笑着，低头对甜甜说，“甜甜，等阿姨给你做好漂亮的新衣服，好不好？”
甜甜看着杨柳温柔的笑脸，似乎没那么怕生了，轻轻点了点头，小声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