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问题显然戳中了孙宏明的心事。他的脸一下子涨得更红了,一直红到了耳根子,连脖子都泛着红色。他有些慌乱地低下头,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说话也变得结巴起来:
“是……是有人介绍……相看过几个……”他艰难地开口,声音闷闷的,“可是……可是她们……都……都要求我把甜甜送回老家去……说……说带着孩子是拖累……影响以后……过日子……”
说到这里,他猛地抬起头,眼神里没有了刚才的窘迫,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异常坚定的光芒,甚至带着几分执拗:“杨老师,我不可能把甜甜送走的!她是我闺女!她妈不要她,我不能再不要她!要是……要是因为我想结婚,就得把我闺女扔了,那这婚……我不结也罢!”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颤抖,但每个字都咬得很清晰:“我就想找个心善的,能对甜甜好的人。要是找不到合适的……我……我就自己带着她过!一辈子单身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不能为了自己,让甜甜受委屈!”
这番近乎誓言的话,从一个平日里沉默寡言、甚至有些温吞的男人口中说出来,带着一种震撼人心的力量。杨柳怔怔地看着他,看着他眼中那份不容置疑的父爱和决心,心里被深深打动了。
她知道很多重组家庭里,孩子所面临的尴尬和忽视。而眼前这个孙宏明,在个人幸福和女儿福祉之间,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这份担当和深情,让她肃然起敬。
这一刻,她不再仅仅是把这当作一个邻居的普通请求,而是当成了一件值得郑重对待的事情。
“孙指导员,我明白了。”杨柳的声音也变得郑重起来,“您放心,这个忙我帮定了。我这就去帮您打听,一定找个脾气好、有耐心、真心喜欢孩子的嫂子。工钱的事您也别担心,咱们按市场行情来,肯定给您找个靠谱的。”
孙宏明听到杨柳肯定的答复,激动得眼圈又有点发红,他连连鞠躬,声音哽咽:“谢谢!太谢谢您了杨老师!您真是我们爷俩的恩人!”
送走孙宏明后,杨柳心里一直惦记着找看孩子的人选这件事。这不仅仅是个帮忙,更关乎着甜甜那孩子能否得到妥善的照顾,以及孙指导员能否安心工作。她不敢怠慢,第二天一早就去了赵大嫂子家,正巧王翠花也在,三人便凑在一起说话。
杨柳把孙宏明的请求和盘托出,末了叹道:“……孙指导员是个实在人,也是真心疼孩子。咱们都在一个大院住着,能帮就帮一把。两位嫂子人面熟,帮着寻摸寻摸,看有没有哪位嫂子白天有空闲、性子又好、愿意照顾孩子的。工钱孙指导员说了,按市价给,绝不让帮忙的人吃亏。”
赵大嫂和王翠花听了,都连连点头,表示理解。
“孙指导员是不容易,一个大男人带个奶娃娃。”赵大嫂感慨道,“这事儿包在我身上,我回头就去打听打听,看谁家媳妇有空。”
王翠花也细声说:“嗯,我也问问。带孩子是精细活儿,得找个有耐心、手脚干净的。”
三人正说着,一直在旁边安静听着的赵荷花,却突然抬起头,脸颊泛着不太正常的红晕,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地插话道:“姐,大嫂,你们……你们别打听了。我……我想去。”
这话一出,屋里顿时安静下来。
赵大嫂最先反应过来,她扭过头,皱着眉头看着自己妹子,语气带着不赞同:“你去?你去算怎么回事?你一个没出门子的大姑娘,去给人家当老妈子看孩子?传出去像什么话!不行不行!”
荷花却像是铁了心,平时温顺的眉眼间透出一股罕见的执拗,她挺直了背脊,声音也提高了些:“我怎么不行?我看孩子比有些生过孩子的嫂子还在行!家里的侄子、侄女,我都看过好几个孩子了。再说甜甜也喜欢我,我也喜欢那孩子。我怎么就不能去了?”
“喜欢归喜欢!这不是一回事!”赵大嫂有些急了,“你年纪轻轻的,去给个单身男人家看孩子,瓜田李下的,好说不好听!你还要不要名声了?将来还怎么说婆家?”
“我不在乎别人怎么说!”荷花倔强地反驳,眼圈却微微红了,“我看孩子,挣的是干净钱,有什么丢人的?再说……再说我现在也不想说婆家!”
姐妹俩你一言我一语,竟争执起来。王翠花在一旁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只能无奈地看着杨柳。
赵大嫂说不过执拗的妹子,又气又急,只好把求助的目光投向杨柳:“杨柳妹子,你听听!你听听这死丫头说的什么浑话!你快帮我劝劝她!这哪能行啊!”
杨柳一直没有说话,她的目光始终落在荷花身上。从荷花突然开口时的脸红,到她与姐姐争执时那份超乎寻常的坚定,再到那句带着赌气意味的“不想说婆家”……这一切,都让杨柳心里画上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荷花对甜甜的喜欢,她是看在眼里的。但那似乎,并不足以支撑她如此不顾姐姐的反对,甚至不太顾及自己的名声,非要接下这个活儿。
这里面,肯定还有别的原因。
杨柳看着荷花那张因激动和委屈而涨红的脸,看着她微微颤抖的嘴唇和闪烁的眼神,心里有了计较。
她抬手,制止了还想继续劝说的赵大嫂,语气平和地说:“大嫂,翠花嫂子,这事儿我先跟荷花妹子单独聊聊。你们先忙你们的去,回头再说。”
赵大嫂见杨柳出面,虽然心里还是不放心,但也只好叹了口气,拉着王翠花先出去了,临走前还不忘瞪了荷花一眼。
屋里只剩下杨柳和荷花两人。
空气一下子安静下来。荷花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反应有些过激,低着头,手指不安地绞着衣角,不敢看杨柳。
杨柳没有急着开口,她给荷花倒了杯水,放在她面前,然后才在她对面的凳子上坐下,目光温和却带着洞察力,直直地看向荷花,开门见山地问道:
“荷花,现在没别人了。你跟姐说实话,你为什么非要去做这个活儿?”
她顿了顿,声音放得更轻,却字字清晰:
“是因为真的特别喜欢甜甜这孩子,还是……因为别的什么?比如……孙宏明指导员这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