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然深沉。李庆平来到张明月姑姑家所在的街道。他敲开门,面对姑姑不满的目光,赔着笑脸说明来意。张明月原本不想见他,但在姑姑的劝说下,还是板着脸出来了。
月光下,张明月的脸色依旧苍白,眼睛红肿,但情绪似乎平静了一些。李庆平看着她单薄的身子挺着个肚子,心里一酸,所有的解释和道理都咽了回去。
他把东西塞到她手里,声音是前所未有的低沉和沙哑:“明月,跟我回去吧。外面冷,你身子重,不能着凉。”
张明月扭过头,不吭声。
李庆平叹了口气,伸手,小心翼翼地揽住她的肩膀,感受到她身体的僵硬,却没有挣脱。他放软了声音,一遍遍地保证:“我知道错了,明月,今天让你受大委屈了。是我没用,是我没处理好……我以后一定改,一定多护着你,再不让你受这种气了。妈那边,我狠狠骂过她了,她也保证不会再乱来。你看在……看在我们孩子的份上,原谅我这一次,行不行?跟我回家吧,啊?”
他的语气带着从未有过的低声下气和真诚的懊悔,一遍遍地哄着,承诺着。夜风吹拂,带着凉意。张明月听着他笨拙却急切的安抚,感受着他手臂传来的、带着一丝温度,再摸摸自己隆起的腹部,那颗冰冷坚硬的心,终究还是裂开了一道缝隙。
她所有的硬气和决绝,在现实面前,总是显得如此苍白无力。她能去哪里呢?姑姑家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她终究,还是要回到那个令人窒息的家里去,继续和李庆平,和李寡妇,捆绑在一起。
最终,她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声音细若蚊蚋:“……嗯。”
李庆平如蒙大赦,脸上瞬间绽放出光彩,连忙扶着她,跟姑姑道了别,小心翼翼地用自行车载着她,往家的方向骑去。
这一晚,李庆平极尽温柔,打水给她泡脚,笨手笨脚地帮她按摩浮肿的小腿,说了许多体贴入微的话,描绘着孩子出生后的美好未来。
在他的温存软语和刻意逢迎下,张明月紧绷的神经渐渐放松,心里的坚冰也融化了些许,脸上终于又露出了些许笑容。
然而,当她沉沉睡去后,李庆平看着她即使在睡梦中仍微微蹙起的眉头,心里却清楚,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杨柳家里。白天张明月那强忍着屈辱、磕磕绊绊道歉的模样,总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她了解李庆平那一家子的做派,若不是被逼到一定程度,以张明月那骄傲的性子和李寡妇那胡搅蛮缠的性子,绝无可能主动上门。
肯定是是秦晏秋做了什么,才让李家不得不道歉。一定是他。他什么都没对她说,却总是用他自己的方式,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维护着她。这种无声的守护,比任何甜言蜜语都更让她感到安心和触动。
锅里的菜“刺啦”一声,拉回了她的思绪。她将炒好的青菜盛进盘子里,刚把锅刷干净,就听到了院门外传脚步声。
她的心轻轻一跳,一种混合着感激和爱意的冲动,瞬间涌了上来。她放下锅铲,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几乎是下意识地,脱掉围裙,然后像一只轻盈的蝴蝶,朝着刚推开屋门秦晏秋迎了过去。
秦晏秋显然也没料到媳妇会这么热情地迎到门口,他刚毅的脸上露出一丝柔和,正要开口说“我回来了”,却见杨柳不但没有停下脚步,反而加速,径直扑到了他怀里。
一双柔软的手臂带着厨房的饭菜香,紧紧地环住了他的脖颈。这还不算完,在他尚未反应过来之际,杨柳踮起脚尖,温热柔软的唇,“啵”地一声,清晰地印在了他有些粗糙的脸颊上。
秦晏秋整个人瞬间僵住了。
他个子高,杨柳扑过来时,他下意识地微微弯腰配合,但这个突如其来的、大胆又热烈的亲吻,完全超出了他对于夫妻间亲密行为的认知范畴。在这个年代,夫妻在外面并排一起走都会有人指指点点。而且这可不是夜里熄了灯后炕头上的温存。
一股热血“轰”地一下冲上头顶,他的脸颊、耳朵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蹿红,连脖子根都泛起了可疑的红色。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脸上被亲过的地方,像被烙铁烫过一样,留下了一片酥麻的、异样的感觉。
“小柳,快下来,咱们晚上,还有人呢。”他压低声音,却掩不住那声音里的慌乱和窘迫。他手忙脚乱地,又不敢太用力,只能用手掌轻轻的抓着她,试图把这个突然变得“胆大包天”的小妻子从自己身上“扒拉”下来。那动作,与其说是推拒,不如说是手足无措的笨拙保护。
“就不!哪有人,你都回家了,亲一下怎么了。”杨柳却像是吃了熊心豹子胆,难得地任性起来,手臂环得更紧了,仰起脸看着他,眼睛里像是落满了碎星,亮晶晶的,带着点狡黠。她就是要用这种方式告诉他,她知道了,她很高兴,她很爱他。
秦晏秋被她这亮得灼人的目光看得心头狂跳,还想再说什么,却已经迟了。
“咳!咳咳咳!”一连串故意放得极大、恨不得把肺都咳出来的声音,从他身后炸响。
杨柳脸上的笑容和任性瞬间冻结,她猛地侧脸,这才看见,在秦晏秋高大的身影后面,还站着一个穿着同样军装、此刻正努力憋着笑,肩膀一耸一耸的冯志远。
冯志远一手握拳抵在嘴边,装作咳嗽,另一只手夸张地捂着眼睛,手指缝却张得老大,一双眼睛在里面滴溜溜地转,满是戏谑和看好戏的光芒。
“哎哟喂!我的老天爷!”冯志远见两人终于注意到他,立刻放下手,脸上绽开一个极其夸张、极其欠揍的笑容,“我说老秦啊老秦!你这可不够意思啊!我说你怎么训练一结束就火烧屁股似的往家跑,合着家里藏着这么热情的‘犒劳’呢?”
他围着僵在原地的两人踱了半步,眼神在秦晏秋爆红的脸上和杨柳瞬间变得通红、恨不得钻进地缝里的表情上来回扫视,啧啧有声:“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啊!平时在部队里冷着脸能把新兵蛋子吓尿裤子的秦营长,回到家原来是这个调调?这热情似火的,是要把我们这些打光棍的兄弟给活活酸死,嫉妒死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