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晏秋在监护室又观察了一天一夜,生命体征始终平稳,没有再出现反复。第二天下午,医生终于点头,同意将他转回普通单人病房。
这消息让杨柳悬着的心又落下了几分。普通病房意味着最危险的阶段真的过去了,也意味着她可以更近、更久地守在他身边。
转移的过程很顺利。单人病房虽然陈设简单,只有一张病床,一个床头柜和一把椅子,窗台上放着一个褪了色的搪瓷杯,里面插着一支不知名的绿色植物,但比起监护室那种时刻被仪器包围的紧张氛围,这里多了几分让人喘息的空间。
秦晏秋依旧很虚弱,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麻药和手术的损耗,加上失血,需要大量的睡眠来修复身体。
他醒着的时候,眼神清明了许多,但说话还是很费力,声音沙哑低沉,往往只说几个简单的词,或者用眼神和极其微小的动作来表达。
杨柳就守在那把唯一的椅子上,寸步不离。
他睡着的时候,她就静静地看着他。看他瘦削的侧脸,看他浓密却因伤病而显得有些杂乱的眼睫,看他因为呼吸而微微起伏的胸膛。她会时不时伸手,极轻地探一下他额头的温度,确认没有再次发热。
他醒来的时候,她的整个世界仿佛就亮了起来。
“渴吗?”她会立刻凑近,轻声问。得到他眼神的示意后,便用小小的勺子,一点点地将温水喂到他唇边,小心避开干裂的伤口。
“疼不疼?”她总是留意着他眉宇间细微的褶皱。有时他伤口疼得厉害,额头会渗出细密的冷汗,嘴唇抿得发白,却从不哼一声。
杨柳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只能紧紧握着他没输液的那只手,一遍遍低声说:“忍一忍,医生说了,疼是正常的,说明伤口在长……很快就不疼了……”
冯志远坐着轮椅,被战友推来看过秦晏秋一次。他看到秦晏秋虚弱地躺在病床上,这个铁打的汉子眼圈又红了,哽咽着喊了一声:“老秦……”
秦晏秋看着他腿上厚重的石膏,嘴唇动了动,费力地吐出几个字:“……好好……养伤。”
冯志远重重点头,杨柳送他出门时,他拉着轮椅的轮子,回头对杨柳说:“杨柳,老秦就拜托你了。等我能走了,我来替你。”
杨柳摇摇头,温和却坚定:“你把自己的伤养好,就是对他最好的交代。这里有我,你放心。”
杨柳看着他,继续道:“宴秋他让我转告你一句话。”
冯志远屏住了呼吸,紧张地看着她。
杨柳学着秦晏秋那时虚弱却带着点惯常调侃的语气,轻声说:“他让你老实回去养病,别瞎折腾。他说……他不想和一个瘸子当朋友。”
这话听起来有些不近人情,甚至带着点粗鲁。但冯志远听完,先是一愣,随即,那强忍了许久的眼泪终于再也控制不住,猛地滚落下来。他了解老秦,这话哪里是嫌弃,分明是换了一种方式在敲打他,心疼他,让他以自己的身体为重。这比任何直接的安慰都更让他难受,也更让他暖心。
他用力抹了一把脸,声音哽咽却异常郑重:“杨柳……你,你告诉老秦,我……我冯志远记住了。在医生说我这条腿能下地乱跑之前,我……我保证不再过来瞎晃悠,给他添堵!我一定好好养病,绝不成瘸子!”
看着他像个终于得到家长原谅和指令的孩子般,一边掉眼泪一边发誓,杨柳心里也酸涩得厉害。她点了点头:“好,你的话我一定带到。快回去吧,好好休息,把腿养好,就是对他最好的交代了。”
冯志远重重地点了点头,由战友推着离开了。这一次,他的背影虽然依旧坐着轮椅,却仿佛轻松了不少。
转回普通病房的第三天,秦晏秋的肠道功能终于开始恢复,医生允许他进食一些流质了。
这对杨柳来说,是一件天大的事,这意味着秦晏秋又好了一点。医院的食堂提供的米汤稀薄得能照出人影,菜汤也几乎没什么油水。杨柳看着秦晏秋喝下那些寡淡的流食,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不行,这样营养跟不上,他怎么有力气恢复?
她想办法跟护士打听医院附近有没有可以借用的炉灶,哪怕只是一个小煤炉也好。幸运的是,医院后面有一排给重病号家属临时使用的简易灶台。
杨柳如同找到了宝藏,去市场上精心挑选了最好的小米,又买了一块上好的猪里脊肉和几颗水灵灵的小青菜。
在那个烟雾缭绕的简易灶台区,杨柳挽起袖子,小心翼翼地守着那个小煤炉。她熬小米粥,耐心地撇去最上面那层厚厚的、营养最丰富的“米油”,单独盛在一个小碗里。
她把猪里脊肉剁得极碎,和一点点姜末一起,熬成几乎看不见肉粒、却融入了全部肉汁和精华的肉糜汤。青菜也只取最嫩的菜心,焯水后切成几乎无法再细的碎末,撒在汤里。
当她端着那一小碗金黄粘稠的米油,和一小盅清澈却香气扑鼻的肉汤菜沫回到病房时,秦晏秋刚刚睡醒。
“晏秋,吃点东西,我刚刚做的,比食堂的稠一点。”她扶着他,让他靠得舒服些,然后用小勺,一口一口,耐心地喂他。
秦晏秋吃得很慢,每一口吞咽似乎都会牵动胸口的伤,带来一阵隐痛,但他还是坚持着,将杨柳带来的东西都吃完了。吃完后,他看着她忙碌收拾的身影,目光深沉,喉咙滚动了一下,极其缓慢却清晰地说了一句:“……辛苦你了。”
短短四个字,让背对着他的杨柳,动作顿住了,眼眶瞬间发热。她迅速眨了眨眼,逼回那点湿意,转过身,脸上露出一个温柔又带着点嗔怪的笑容:“说什么傻话。你快点好起来,就是对我最大的辛苦了。”
阳光透过病房的窗户,照在杨柳略显疲惫的侧脸上,也照在秦晏秋渐渐恢复了些许血色的脸上。病房里安静下来,只有她轻轻收拾碗勺的细微声响,和他逐渐平稳悠长的呼吸声。
日子,就在这样细致入微的照料和安静的陪伴中,一天天过去。秦晏秋的伤口在缓慢愈合,精神也一天好过一天。
转眼间,秦晏秋转到普通病房已经半个月。
他的恢复是肉眼可见的。脸上渐渐有了血色,不再是吓人的惨白,精气神正在一点点回来。最让人高兴的是,在杨柳和护士的搀扶下,他已经能勉强站起来走一会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