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续两天半的高考,在七月的灼热和无数考生紧绷的神经中,终于画上了句号。
最后一场考试交卷铃声响起的瞬间,杨柳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仿佛将积压在胸口的巨石吐了出去。她仔细检查了姓名和准考证号,将试卷和答题纸平整地交到讲台上,随着人流走出考场。
校门口比考试第一天更加喧闹,充满了考后解放的嘈杂和家长们关切的询问。杨柳一眼就看到了站在树荫下的秦晏秋,他站在汽车旁,身姿挺拔,在熙攘人群中自成一道别样的风景。
她小跑着过去,脸上带着考后的轻松和兴奋。
“考完啦!”她声音清脆,带着解脱的欢快。
秦晏秋接过她手里装文具的布兜,放在车后座上,目光在她脸上扫过,看到她眼神清亮,不见疲惫,只有跃跃欲试的神采,心下稍安。“嗯,回家。咱们今天去饭店吃饺子。”他言简意赅,但语气温和。
回去的路上,杨柳开始叽叽喳喳地说起考试的事情。夏日的风拂过她的发梢,带着阳光和青草的气息,憋了几天的杨柳终于可以抒发一下内心的情感。
“晏秋,我跟你说,这次数学最后那道大题,解题思路跟你之前找来的那份江省模拟卷上的压轴题特别像。我当时看到心里就稳了。”她声音里带着小小的得意和由衷的感激,“还有物理,那个电路分析,也是你给我的那个笔记上重点标注过的类型……虽不敢说大话一定能考上大学,但我觉得,总体考得还不错,发挥正常!”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分析着几门科目的难易,回忆着自己答题的细节。秦晏秋在旁边开车,耳边是她轻快的声音,像夏日清晨林间的鸟鸣。
他并不太懂那些具体的题目,但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她话语里的信心和喜悦。这份喜悦感染了他,不自觉的笑意悄悄爬上了他的眼角,融化了他平日里略显冷硬的线条。他偶尔“嗯”一声,表示在听,心里却因为她的高兴而变得高兴。
在同一时间,另一条回家的路上,气氛则要沉闷一些。
张明月默默地走在李庆平身边,手里紧握着那个考试袋。她也考完了,自我感觉比上一次要好得多。这半年来,她几乎将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学习当中,没有了李寡妇在耳边絮叨和干扰,她的心静了下来,进步是实实在在的。
“考得怎么样?”李庆平像是例行公事般地问了一句,他的目光更多地是在扫视街景而心里也在盘算着即将到来的部队调动。
“嗯,考得还不错。”张明月的回答很简短,声音平静,没有杨柳那种第一次考试外露的兴奋,但也听不出沮丧。经历了上一次的期望落空和之后家庭变故的巨大打击,她成熟了很多,也谨慎了很多。不会再像以前那样,稍有把握就信心满满地宣告,她学会了将期待埋在心底,等待最终的结果去验证。
李庆平对她的反应似乎很满意,点了点头:“考完了就好好放松一下。部队最近事情多,我可能顾不太上家里,你自己多注意。”他现在的心思不在妻子的考试上面,而是在那张可能决定他未来晋升路径的名单上。
张明月低低地“嗯”了一声,没再说话。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走着,阳光将他们的影子拉长,中间隔着一段无形的距离。
高考结束,意味着中小学的暑假也临近了。杨柳只休息了一天,便又回到了学校工作。这是学期末最后几天,有很多收尾工作要做。
办公室里,风扇呼呼地转着,却吹不散夏日的闷热。杨柳正伏案认真书写着学生评语,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其他老师也都在忙碌着,办公室里一片安静,只有翻动纸张和偶尔的低声交谈。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了。学校王主任走了进来,脸色一改往日的温和。而更让所有老师停下手中动作关注的是,主任身后跟着两位穿着警服、戴着大檐帽的公安同志。
一瞬间,办公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所有老师的目光都带着惊疑和探寻,集中在那两位警察身上。
王主任清了清嗓子,目光在办公室里扫视一圈,最后落在了靠窗位置的张明月身上,“张明月老师,你出来一下。这两位公安同志有点事情想找你了解一下。”
“唰”的一下,办公室里所有人的目光又齐刷刷地转向了张明月。
张明月手里还拿着红笔,正准备在一个学生的作文本上划勾,闻言整个人都僵住了。她脸上血色瞬间褪去,变得煞白,眼睛里充满惊慌和茫然。
警察?找她?她一个中学老师,平时除了家和学校,几乎不去别的地方,能有什么事情劳动警察上门?
“我……我?”她下意识地反问,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发颤,手里的红笔“啪嗒”一声掉在了桌子上,在作文本上洇开一小团红晕。
“是的,张老师,请你配合一下。”其中一位年纪稍长面容沉稳的警察开口了,语气公事公办,却带着一种慑人的威严。
张明月的心跳得像擂鼓一样,她求助似的看向王主任,王主任却避开了她的目光,只是示意她快点出去。她又下意识地看向办公室里的其他同事,看到的是一张张写满好奇的脸。杨柳也停下了笔,看着她。
张明月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一种巨大的羞耻感和恐慌爬上她的心头。被警察找上门,在保守的七十年代末,尤其是在为人师表的学校环境里,几乎等同于被贴上了“有问题”的标签。
她艰难地站起身,双腿有些发软。她强迫自己镇定,理了理并没有乱的衣角,低着头,不敢再看任何人,脚步虚浮地跟着主任和两位警察走出了办公室。
办公室的门在她身后关上,隔绝了里面那些探究的目光,却隔绝不了骤然响起的、压抑不住的窃窃私语。
“怎么回事啊?”
“警察怎么来找张老师了?”
“她犯什么事了?”
……
外面比办公室安静许多,但那份安静更让人心慌。阳光透过树叶,在地面上投下明晃晃的光斑,刺得张明月眼睛发疼。
王主任显然也不想多听,对两位警察说了句“两位同志,你们谈”,便匆匆走开了一大段距离,仿佛生怕沾染上什么麻烦。
那位年纪稍长的警察看着她惶恐的脸,语气放缓了一些,“张明月同志,你别紧张。我们只是想向你了解一些情况。”他目光锐利地看着她,一字一句地问道:“你认不认识一个叫……王大妮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