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庆平失魂落魄地回到那个如今只剩下他一个人的家。冰冷的空气,死一般的寂静,与几个小时前他离开时并无二致,却因为那张纸条,而显得格外压抑和空旷。
“砰!”
一声闷响,他积压的怒火、恐慌和无处发泄的懊恼,终于冲破了理智的堤坝,化作一记重拳,狠狠砸在了那张木头桌子上。
手背瞬间传来剧痛,指骨处破了皮,渗出血丝,但他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只有胸腔里那股灼烧般的憋闷感。
他懊恼,懊恼张明月的不辞而别,用这种决绝的方式,狠狠打了他的脸。但他更懊恼,不,是恐惧。恐惧她那封已经投进信箱的举报信。
一想到举报信可能带来的后果,李庆平就感到内心被怒火灼烧。他深吸几口气,试图冷静下来。想起今天领导隐约的透露,说上面已经在酝酿表彰,估计再有几天,正式的表彰命令和晋升通知就会下来……
“千万……千万别在这个时候被发现……”李庆平喃喃自语,手心因为紧张而沁出冷汗。
内心的焦躁让他在空荡荡的客厅里踱步,目光不由自主地扫过这个冷清的家。
莫名的,一股强烈的失落涌上心头。他想起了刚结婚那会儿,张明月虽然有些小性子,但也会在他下班时就准备好热饭热菜,会笑着跟他分享学校的趣事。想起了母亲还没回老家前,家里虽然偶有摩擦,但至少是热闹的,是有烟火气的,是温馨的。
至少,在他此刻选择性过滤掉那些不堪和痛苦的记忆后,他是这么认为的。只将那段时间美化成了一个“家”应有的样子。
他看着自己手背上的伤口,看着这空无一人的房子,他有种被世界抛弃的感觉。他现在不能请假,部队纪律严明,尤其是在这个节骨眼上,他没有任何正当理由突然离队去外地寻找妻子。那样做,无异于不打自招,只会引来更多的怀疑和调查。
他走到窗前,看着外面家属院里亮起的灯火,那些窗户后面,是别人的团圆和温暖,而他的家,只剩下他一个人,和一个随时可能爆炸的隐患。
李庆平的眼神逐渐变得阴沉而坚定。他不能坐以待毙,他暗自下定决心,“张明月……你等着。等我忙完这阵子,等表彰的事情落定,我一定会去学校找你。我们……必须好好谈谈!
就在李庆平在冰冷的家中被懊恼和算计反复煎熬的同时,经过几个小时的火车颠簸,张明月已经在下午时分,踏上了省城的土地。
提着简单的行囊,跟着人流走出略显陈旧的火车站,她按照录取通知书上的地址,一路询问,终于站在了那扇庄严而气派的大学校门前。
灰砖砌成的高大门楼,上方是红色的五星和“为人民服务”的标语,肃穆与崇高。
她停下脚步,仰起头,深深地看着那几个苍劲有力的大字,“山河省师范大学”。阳光洒在门楼上,也洒在她略显苍白却异常清亮的脸上。
身边,是络绎不绝洋溢着青春活力的年轻面孔。他们背着书包,抱着课本,三三两两,说说笑笑,眼神里充满了对未来的希望。那些蓬勃的气息,如同清新的风,吹拂在张明月身上。
她静静地站着,仿佛一个游离在热闹之外的旁观者。然而,与李家那种死寂的冰冷不同,她此刻感受到的是一种新生的悸动。
没有人在意她来自哪里,没有人知道她背负着怎样的过去。在这里,她只是一个普通的新生,一个即将开启全新人生的求学者。
她终于……活过来了。
在这里,她只是张明月。一个凭借自己努力考上大学,重新掌握命运的张明月。
她抬起手,轻轻整理了一下被风吹乱的鬓发,眼神满是平静和坚定。然后,她挺直脊梁,迈开脚步,踏进了那扇象征着知识与新生的大学校门。
七八个小时的火车旅程,在车厢的拥挤、嘈杂和混合着各种气味的环境中,显得格外漫长。
杨柳靠着车窗,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从熟悉的北方平原逐渐变为陌生都市景观的景象,离愁别绪与对未来的憧憬交织在一起,让她心绪难平。
当火车终于伴随着一声悠长的汽笛,缓缓驶入京市火车站那宏伟的站台时,杨柳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僵硬的四肢都快要不是自己的了。她随着汹涌的人流,费力地拖着那个沉甸甸的行李箱,艰难地挪下车厢。
京市火车站比省城的要大得多,人也多得多。南腔北调的呼喊声、脚步声、行李拖拉声混杂在一起,形成一股巨大的声浪,冲击着杨柳的耳膜。
她站在熙攘的人群中,一时有些茫然,努力睁大眼睛,在接站的人群中寻找着冯志远说过会来接站的人。
目光扫过一张张陌生的面孔,掠过一个个写着名字的纸牌……突然,她的视线定格在出站口不远处。
那里站着一个身材高大的年轻男人,穿着合体的衬衫,身姿挺拔,在拥挤的人群中显得有些鹤立鸡群。他手里举着一个用硬纸板做的牌子,上面用毛笔清晰地写着两个字——杨柳。
找到了!
杨柳心里一喜,赶紧拖着笨重的箱子,朝着那个方向挤过去。
“同志,您好!”她走到那人面前,微微喘着气,脸上带着旅途的疲惫和找到组织的欣喜,“请问是冯志远冯大哥叫您来接我的吗?我是杨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