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在漫长的行驶后,终于拖着疲惫的身躯,喷吐着滚滚白烟,缓缓驶入了京市火车站。
巨大的穹顶下,人声鼎沸,南腔北调的叫喊声、行李拖拽声、广播喇叭声混杂在一起,形成一股扑面而来的大城市的喧嚣,瞬间冲散了车厢里沉闷的气息。
杨柳跟着秦宴秋,提着沉重的行李,有些艰难地随着人流挪下火车。
站台上更是拥挤不堪,接站的人翘首以盼,下车的人四处张望,空气里弥漫着煤烟味、汗味和一种莫名的焦灼感。
杨柳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中带着陌生的尘埃味道,京市她未来要和宴秋一起生活和奋斗的地方。
正当她因为拥挤的人群而着急的时候,一个响亮又亲昵的喊声穿透嘈杂传了过来:“老秦!这边!杨柳!”
只见一个冯志远正用力挥着手,脸上挂着灿烂至极的笑容,灵活地穿过人群朝他们挤来。
他比在东鲁省时白净了些,但那股子跳脱精神劲儿丝毫未减。
“老冯!”秦宴秋脸上也露出了真切的笑容,紧绷的神经在看到老朋友时松弛了不少。
冯志远三两步跨到跟前,先是一拳轻捶在秦宴秋肩头,笑道:“可算把你们盼来了,路上辛苦了吧?”
随即目光转向杨柳,笑容更加热情:“杨柳坐了这么久的火车是不是累了?”
“冯大哥,麻烦你来接我们了。” 杨柳笑着回应,看到他,心里也安定许多。
“跟我还客气啥!” 冯志远说着,极其自然地就从秦宴秋和杨柳手里接过两个最重的包裹,“走走走,车在外面等着呢!这儿人多,别挤着了。”
他一边引着他们往外走,嘴就没闲着:“老秦你是不知道,接到你电话说今天到,我老子差点让我昨晚就睡车站等着。我说不至于,他又嫌我态度不端正……哎,你们是没见,你调来进修,他比我这亲儿子还上心……”
秦宴秋和他并肩走着,听着他絮絮叨叨,脸上带着难得的放松笑意,偶尔插一两句话。
两个久别重逢的兄弟,仿佛有说不完的话,从部队人事变动聊到军校传闻,从东鲁省说到京市气候,言语间是只有他们自己才懂的默契和调侃,时不时还互相怼上两句,引得路人侧目。
杨柳拎着相对轻便的行李,安静地跟在两人身后半步,看着前面两个高大挺拔的背影,一个沉稳内敛,一个开朗跳脱,形成鲜明对比却又异常和谐。
看着秦宴秋在好友面前,眉眼舒展,甚至被冯志远逗得露出无奈又好笑的神情,她心里也跟着泛起温暖的涟漪。这种真挚的战友兄弟情,也是他生命里宝贵的一部分。
走出拥挤的站内大厅,来到相对开阔的车站广场,冷风一吹,让人精神一振。冯志远指着广场边一辆军绿色吉普车:“喏,咱们的车。老爷子特批的,给接风!”
放好行李,冯志远拉开车门,对杨柳热情道:“杨柳妹子,先上车暖和暖和。家里都收拾好了,我妈听说你们来,客房都布置妥了,就等你们住进去了。”
秦宴秋却开口道:“志远,谢谢阿姨的好意。不过,我们还是先住招待所吧。”
冯志远一愣:“咋了?家里住着不比招待所舒服?跟我还见外?”
秦宴秋看了一眼杨柳,才对冯志远解释:“不是见外。我们初来乍到,东西也多,去家里太打扰叔叔阿姨。而且,”他顿了顿,语气温和却坚持,“我们刚来,住别人家总归不如自己地方自在。我们先安顿下来,收拾收拾,再去拜访叔叔阿姨,这样更好。”
他是考虑到杨柳的性格和处境。虽然冯家热情,但毕竟初到陌生城市,住在别人家里,言行举止难免拘束,不如先有个独立空间缓冲一下。
杨柳听秦宴秋这么说,心里一暖,知道他是在体贴自己。
冯志远也是聪明人,稍微一想就明白了秦宴秋的顾虑,拍了拍脑袋:“也是,是我考虑不周了!成,那就先住招待所。我知道离你们学校不远就有一家军区内部的,条件还行,也安静。走,我先送你们过去安顿!”
三人上了车,吉普车驶离了火车站广场,汇入京市宽阔街道。杨柳透过车窗,认真地打量着这座熟悉的城市。以后这就是他们的家了。
而在他们身后,火车站二楼一处僻静的过道拐角,一个围着灰色围巾的身影,已经静静站立了许久。
正是吕晨。
他背靠着冰冷的廊柱,目光穿透下方熙攘的人群,紧紧盯着那个刚刚离去的杨柳身上。
她比放假前似乎圆润了些,气色很好,围着一条红色的围巾,在灰扑扑的人群中格外显眼。
她跟在秦宴秋身边,微微仰头听着两个男人说话,脸上带着恬静而温柔的笑意,那笑意,在看到她丈夫秦宴秋时,会自然而然地加深,眼睛里闪着光。
吕晨觉得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呼吸都有些困难。他不知道自己究竟中了什么邪,中了什么毒。
明明知道这是错误的,是不道德的,是违背他所有原则和教养的。可自从在冯志远那里得知她今天抵京的消息,那些被他强行压抑起来的妄念,就像地底躁动的岩浆,再也遏制不住地奔涌出来。
他鬼使神差地早早来到火车站,躲在这个能看到人却不易被察觉的角落,像个卑劣的偷窥者。
他想看看她,哪怕只是远远看一眼。他也想看看,那个能让她如此倾心爱慕的人,究竟是何等模样。
他看到了。秦宴秋,高大,挺拔,军人特有的冷硬气质,听说他还是团长这次来调任来京市了。
他们站在一起,那样和谐登对,秦宴秋接过她手中行李的动作那样自然,杨柳对他那是一种全然的信赖与依恋。
他所有的学识、修养、理智,都在这一刻溃不成军,只剩下灼心蚀骨的嫉妒和求而不得的痛苦。
吉普车早已驶远,消失在街道拐角,连尾气都看不见了。站台上喧嚣依旧,却仿佛与他隔着一层无形的膜。
吕晨又僵硬地站了许久,直到冬日下午惨淡的阳光彻底偏移,廊柱的阴影将他完全吞没,他才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缓缓地、有些踉跄地从阴影里走出来。
他脸色苍白,眼神空洞,失魂落魄地随着人流走出火车站。外面是京市繁华的街道,车水马龙,人声鼎沸,可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他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该去向何方。只知道,那个他无法控制去思念的人,已经抵达了这座城市,并且,正与她深爱的人一起,走向他们的新生活。
而他只能继续扮演他恪守分寸的师兄。前路似乎只剩一片冰冷的灰暗,那份不该滋生的情愫,注定只能是一场无望的独角戏,在无人知晓的角落,暗自灼烧,直至成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