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会议室的灯光有点冷。
桌面上的玻璃被擦得一尘不染,映出四个人各自不同的表情——
沈倾雪,冷静、锋利,像随时能落下的手术刀。
周行,理性、谨慎,眼里全是数据和风险。
唐律,安静、锋锐,仿佛每句话都自动带着“证据链”。
还有林霄,背后多了一道别人看不见的暗影——恶意预判系统。
那条来自“黑曜会”的短信,就安静地躺在桌上的手机里。
——昨晚在电梯里,看你挺有意思。
——“黑曜会”,对像你这样的人,很感兴趣。
——有空聊聊?
最后那个黑色宝石的符号,像是从深海里丢上来的石子,表面凉得渗人。
系统在他脑海深处发出轻微提示:
【——宿主心率上升 11%。】
【——情绪:警惕、好奇、轻微不安。】
【——建议:调整呼吸,不要让他们“看见”你的慌乱。】
林霄缓缓吸气、吐气,把手机屏幕扣在桌面上,遮住那行短信。
沈倾雪看了他一眼:“有人联系你?”
“嗯。”他点头,“黑曜会。”
空气像被谁悄悄按下了暂停键。
唐律原本在翻文件,动作不自觉一顿;周行手里的激光笔停在半空里,灯点在屏幕一角,久久没动。
只有沈倾雪,很快恢复了她一贯的镇定,眉梢微挑:
“比我预料的还快一点。”
林霄:“你早就猜到,他们会来找我?”
“不是猜。”
沈倾雪十指交握,轻轻搭在桌面上,淡淡道:
“是规律。”
“这种‘组织’,习惯盯着两类人——”
她竖起两根手指:
“一类,是已经习惯在黑暗里活动的怪物;”
“另一类,是刚刚打开‘另一扇门’的新手。”
她视线落在林霄身上:
“你属于后者。”
周行推了推眼镜,补了一句:“而且是中新手里,比较危险的那种。”
林霄笑了笑:“刚觉醒就危险,有点受宠若惊。”
【——检测到宿主使用“幽默缓冲”降低紧张。】
【——效果良好。】
沈倾雪微微点头:“你能开玩笑,就说明你还没被吓到。”
“那我就把我知道的,简单说一点。”
她靠向椅背,目光从三人的脸上逐一掠过。
“黑曜会,不是黑产组织。”
“三不做——”
她抬手,指尖一点一点敲在桌上:
“不卖数据;
不搞勒索;
不直接参与资本博弈。”
“他们只做三件事——”
“招募。”
“观察。”
“管理。”
林霄重复了一遍:“管理?”
“对。”
沈倾雪看着他:
“管理那些——‘觉醒者’。”
这个词在空气里轻轻炸开。
觉醒者。
【——关键字触发:“觉醒者”。】
【——与系统内已存在隐性标签重合度:82%。】
【——推测:黑曜会与“能力觉醒体系”有长期接触甚至主导经验。】
林霄握着手机的指节微微发紧。
“你早就知道这个词?”
“不是很早。”
沈倾雪摇摇头:
“只是……见过几个。”
“看起来和你没什么两样。”
“只不过他们的大脑、感知,跟普通人不在一个频道上。”
“有人能在看一眼数据之后,直接给出最优解;”
“有人能闻出人的情绪变化;”
“有人,甚至能提前感觉到危险。”
她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看了林霄一眼:
“你昨晚,在天台边缘站着的时候,是不是也有一瞬间觉得——”
“‘如果跳下去,一切就结束了;如果不跳,某些东西会彻底变了’?”
林霄沉默了。
过了两秒,他点头:“是。”
【——检测到宿主记忆波动。】
【——昨晚精神崩溃临界点记录已存档。】
【——系统激活条件:遭遇极端恶意 + 强烈“不甘心” + 生死边缘决断。】
沈倾雪:“那就是‘觉醒’的机会。”
“你选择了不跳。”
“所以,你进来了。”
林霄:“什么叫‘进来’?”
“进到另一个被少数人共享的世界视角里。”
沈倾雪语速不快,却很清晰:
“普通人看世界,是在地面。”
“觉醒者看世界,是站在某个关键节点上,看恶意、风险、机会怎么流动。”
“区别很简单——”
“一个在棋盘里;”
“一个在棋盘边上。”
她把视线转向周行:“周。”
周行点点头,接过话头:
“黑曜会对外几乎没有公开信息。”
“你能在网上搜到的,十有八九是假的、编的、或者刻意放出去的烟雾。”
“但从几次‘侧面案例’看,他们确实一直在做一件事——”
“把那些觉醒了,却控制不了自己能力、情绪或行为的人,从社会里‘清理’掉。”
唐律插话:“注意用词——是‘清理’掉,不是‘帮助’。”
“并不是所有‘觉醒者’,都能正常生活。”
“有人精神崩溃,有人在极端压力下做出危险行为,有人直接堕入黑暗。”
“黑曜会自称是在‘维护秩序’。”
“可他们的秩序是谁定的——没人知道。”
沈倾雪:“你可以把他们当成一群拿着剪刀的人。”
“谁长得太歪,就剪掉谁。”
“剪不掉的,就试着养一养,看看有没有用。”
林霄听着,一字一句都往心里记。
系统也在同步记录:
【——黑曜会非单纯敌对组织。】
【——其目标为“掌控觉醒者生态”。】
【——与本系统目标有部分交集也有可能冲突。】
“那我现在,对他们来说算什么?”林霄问。
周行想了想:“一个刚点亮的坐标点。”
“他们会观察你一段时间。”
“看你往哪边走:”
“是老老实实当工具人,还是乱搞一通变成危险源,还是——”
他顿了顿,“有能力但不受控。”
唐律看着他:“最后一种,是他们最讨厌的。”
“同时——”
“也是最想摸清底细的。”
沈倾雪转回他身上:“你要做的,就是——”
“既不要让他们觉得你太弱,值得随手踩死;”
“也不要让他们觉得你太强,必须优先清除。”
“你要让他们觉得——”
她缓缓吐出四个字:
“‘有用、可控’。”
林霄笑了笑:“听起来,和在公司做人差不多。”
“差不多。”
沈倾雪也笑:
“只不过这次,不止是简历和 KpI 的事。”
“是——能不能活下去。”
桌面下,林霄的手握紧又松开。
他把手机翻过来,看了一眼那条短信,又关掉屏幕。
“那你建议,我现在怎么回复?”
“现在?”沈倾雪摇头,“不。”
“先晾着。”
唐律在旁边点头:“不拒绝、不迎合、不解释——是目前最优选。”
“拒绝,会让他们觉得你‘有东西怕被看到’;”
“迎合,会让他们觉得你‘很好骗’;”
“解释,会暴露你太多思维习惯和信息。”
“悬着他们,反而让他们难受。”
周行慢悠悠补刀:“猎人最讨厌的猎物,就是你看着他,他也看着你,谁都不动。”
“比打来打去还难受。”
系统赞同:
【——策略评估:当前阶段对黑曜会采取“模糊态”最安全。】
【——宿主已获得‘被注视’状态,无需额外提高存在感。】
林霄点点头:“明白。”
就在这时——
他脑海深处,猛地像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划了一下。
不是物理上的疼,而是一种极细微,却让人浑身汗毛竖起来的刺痛。
紧接着,一串冷冰冰的提示刷出:
【——恶意预判触发!】
【——恶意强度:A级(高)。】
【——源:原公司内部。】
【——对象:你。】
【——恶意类型:毁灭型舆论构造、职业抹杀预备行动。】
画面仿佛被瞬间按了个快进键。
——咖啡馆里,一杯已经凉了半截的美式旁,一个男人正对着笔记本电脑疯狂敲键盘。
——屏幕上,是一个 ppt 文档,标题赫然写着:
《关于林霄严重违反职业操守、损害公司与客户利益的情况说明》
——几行大号红字刺眼无比:
● 勾结外部数据公司,私自接触甲方核心负责人;
● 疑似泄露公司部分技术架构信息;
● 借项目事故向甲方抹黑公司,以谋取个人合作机会;
——男人手边的手机屏幕亮着,聊天记录里,是几张截屏和一串语音:
【你放心,我们这边会统一口径,外面说的都是他个人问题……】
【这小子技术有点东西,但人品不行,谁用谁倒霉。】
系统把这些画面压缩成一条极细的“线”,直接钉进林霄脑海里。
【——恶意发起者:王承浩。】
【——协同参与者:人事部个别人员、某猎头顾问(刘骁)、两名同事(态度摇摆)。】
【——目的:】
【1、彻底封死你在本行业的就业空间;】
【2、在甲方和同行间塑造你为“危险人物”的形象;】
【3、为自己日后推卸责任预备“舆论证据”。】
林霄眼底的温度一点点褪下去,只剩下极冷的一层。
“他疯了?”
他喉咙有点紧,还是压低声音说出口。
沈倾雪立刻察觉到他的脸色变化:“怎么了?”
林霄没避讳,把刚才系统呈现的内容简略说了一遍,重点讲了那份 ppt 和几个“统一口径”的点。
周行冷笑一声:“呵,这种人我见多了。”
“技术不懂多少,甩锅一套一套的。”
“他以为,先把你打成‘行业毒瘤’,你以后就算想说真话,也没人听。”
唐律合上手里的文件:“从法律角度说,这种内部造谣要看有没有‘传播’行为。”
“如果他的 ppt 只是给少数管理层看,那属于内部汇报,很难直接追责。”
“可一旦流出去,这就是名誉侵权,甚至可以构成诽谤。”
“关键在于——”
她抬头,“你要不要让它流出去。”
沈倾雪嘴角勾了一下:“他想把刀磨快一点。”
“那我们,不妨帮他一把。”
林霄:“你的意思是——”
“别急着拦。”
沈倾雪平静道:
“让他先写,先发,先造势。”
“等他把所有脏水倒干净,我们再把他整个人提起来晾晾。”
她看向林霄:
“你不是说,要让恶意付出代价?”
“那就给他一个——足够大的因果。”
系统冷静地接话:
【——延伸反制模块状态更新。】
【——正在对目标“王承浩”的过往行为、恶意因果链进行深度检索。】
【——检索关键维度:】
【一、财务异常(回扣、报销、内部调账);】
【二、人际恶意(压制下属、性骚扰指控、打压对手);】
【三、业务违规(违法采购、私下协议、双重合同);】
【——初步发现:】
【1、三年前某次设备招标中,存在明显回扣痕迹;】
【2、有两名女员工曾在内部匿名投诉平台提及其“言语骚扰”,被压下;】
【3、在对接某供应商时,存在价格明显高于市场且长期续约的异常情况;】
【4、他曾参与推动一份“违规绩效分配方案”,从中截留项目组集体奖金。】
林霄听得指节发冷。
“你是说——这些,全都是真的?”
【——系统不凭空“创造恶意”。】
【——只会放大、聚拢已有的恶意因果。】
【——简单说:】
【——他做过什么,就得为这些付出代价。】
【——你只是——按下“结算”键。】
“结算……”
这个词在林霄心里滚了一圈。
他想起昨晚站在天台边缘时那种绝望——
那时候,他也是别人恶意结算的那一环。
“好。”
他一字一顿:
“那就结算。”
沈倾雪看着他,眼里闪过一丝兴趣:“你打算怎么做?”
“我什么都不做。”
林霄冷静道:
“我只是——”
“不同意再闭嘴。”
“剩下的,就交给系统,交给那些被他伤害过、欺压过、漠视过的人。”
“人不是没有记忆的。”
“恶意,也不是扔出去就没了。”
系统的提示紧接着落下:
【——延伸反制升级执行。】
【——目标:王承浩。】
【——操作路径示例(部分):】
【1、将三年前设备招标记录中的异常数据标记为“高危”,推送进公司正在进行的“历史项目合规稽核系统”;】
【2、为曾被压下的匿名投诉添加“情绪权重”,在新一轮“职场环境调查”中提升其排序;】
【3、在税务系统的“供应商异常价格监控模块”中,提高该供应商的抽查优先级;】
【4、在公司内部绩效系统例行升级时,将那次“违规绩效分配方案”的审批记录标红;】
【——系统不会篡改现实。】
【——只会把“原本就在那里”的东西,推到该出现的位置。】
林霄闭上眼,默默听完。
这一刻,他突然明白了一个很残酷的事实——
很多人之所以“活得好好的”,只是因为阵风还没吹到他们那一片纸牌上。
不是因为他们干净。
而是因为——还没轮到结算。
周行敲了敲桌面,把气氛从这种“因果哲学”里拉回来:
“总之,这边我们盯着,必要时我可以写一份‘客观技术说明’,从专业角度彻底否掉他对你的污蔑。”
“不过——”
他看着林霄,“你也得想好一件事。”
“当你真正开始反击的时候,就意味着——”
“你彻底和这一类人、这一类局,站到对立面了。”
“你以后想再回那种安稳公司,当个佛系打工人,很难。”
林霄笑了笑:“昨晚天台上,我已经给那种生活办了丧。”
唐律:“从法律角度来讲,你现在做的是‘正当防卫的延伸’。”
沈倾雪:“从我的角度来讲,你做的是——”
她微微一笑,“一笔还算漂亮的‘恶意对冲’。”
林霄低声重复了一遍:
“恶意对冲……”
【——新词条已记录。】
【——系统推导:宿主有较强的博弈思维倾向,后续可解锁更复杂“群体恶意场”分析。】
“说正事。”
沈倾雪合上平板:
“上午先到这里。”
“下午,我要带你去见一个人。”
林霄:“谁?”
“一个……”
她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措辞,“比黑曜会更早接触觉醒者的人。”
“也可能——比黑曜会更危险。”
系统几乎本能地响起刺耳提示:
【——高危!】
【——未知对象可能具备跨越常规认知的感知或控制能力。】
【——建议:宿主保持高度警惕,但不要表现出敌意。】
林霄:“他什么身份?”
“对外——只是我们集团请的一位‘特殊顾问’。”
沈倾雪淡淡道:
“不过他有另一个身份——”
“‘观察员’。”
“观察什么?”
“观察——”
她抬眼,目光像锋利的刀,轻轻划过空气:
“那些,能改变规则的人。”
林霄与她对视。
几秒后,他开口:
“什么时候见?”
“下午三点。”
沈倾雪站起身,“中午先吃饭。”
“吃饱了,才有力气被人打量。”
—
从会议室出来时,快十二点了。
沈倾雪还有个电话会议,让他自己先去楼下吃点东西,三点前回来。
电梯里只有他一个人。
电梯门在镜面不锈钢上合拢,他在金属反光里看到自己——
衬衫熨得平整,眼睛却比以前深了几分。
【——宿主当前精神状态:紧绷但清醒。】
【——建议:短暂放松,不要在见“观察员”之前把神经拉断。】
“知道。”
电梯下到一楼,门刚打开,一股咖啡和烤面包混合的味道扑面而来。
大堂旁有一家简约风的咖啡馆,落地窗边坐着不少人,笔记本、平板、合同资料摊了一桌。
林霄随便点了一份简餐,找了个角落坐下。
托盘刚放下,后脑勺突然被什么轻轻一“点”。
不是疼,是一种微妙的“被射中”的错觉。
紧接着——
【——恶意映射功能初始化。】
【——开始解析:与宿主相关的新一轮恶意波动。】
世界在一瞬间,仿佛被按了静音键。
周围的声音淡下去,杯盘碰撞、人声嗡嗡、咖啡机蒸汽声……都退到背景里。
视线前方的空气,仿佛被轻轻掀起了一角。
有一条极细的、半透明的线,从他头顶某个看不见的点“垂”下来,落在他面前的桌面上。
线的另一头,模糊勾勒出一个画面——
——公司对面那家咖啡馆里,王承浩坐在靠窗位置,正把一张张打印好的纸摆在桌上,对面坐着两个人。
一个是人事部的小周,脸色发白,不停用吸管戳杯子里的冰块;
另一个,是昨天系统标记过的那个猎头,刘骁。
“这份说明,我会先提交给监察部作为‘补充材料’。”
王承浩压低声音,神情阴冷:
“你这边——”
他看向猎头,“就帮我在圈子里透个口风。”
“说这小子技术有点东西,但是人品有问题、情绪不稳定、差点在公司跳楼。”
“谁要是想招他——就自己掂量掂量风险。”
人事小周脸色更难看了:“王哥,这……会不会太狠了一点?”
“狠?”
王承浩冷笑:“他要是老实把锅背了,我懒得理他。”
“他现在可是直接把我推到监察部面前了。”
“我不弄死他,后面还怎么在公司混?”
刘骁抿了口咖啡:“放心吧王哥,这种事我熟。”
“给几个 hR 透透风就行,都是行内人,心照不宣。”
“传到最后——”
他笑起来,“也就是一句话——”
“‘你们要是想招麻烦,就去招一个差点跳楼、现在还在搞事情的前员工。’”
三人相视一笑。
画面在这里静止了。
那条“线”仿佛轻轻弹了一下,消散开来。
世界的声音重新回到林霄耳朵里。
咖啡香、盘子碰撞声、对面桌子有人大笑。
【——恶意映射完成。】
【——你刚刚看到的是:与宿主强关联恶意的“局部片段”。】
【——注意:系统不会实时展示所有恶意,只会对“密度高、指向强”的恶意进行映射。】
林霄握着刀叉的手有一瞬间的停顿。
随后,他轻轻笑了一下。
笑容不见得愉快,却出奇稳定。
“不错。”
他低声道。
“我现在不仅知道有人要捅我刀子,还能看见刀往哪儿砍。”
【——是的。】
【——你的第二阶段能力,开始成型。】
【——恶意再想躲,只能躲在你‘暂时懒得看’的地方。】
他把简餐吃完,一点没剩。
站起身时,心里有种说不出的踏实——
不是因为外面变安全了,而是因为他对“危险”的认识,不再停留在靠猜的程度上。
路过咖啡馆门口的垃圾桶时,他把托盘上的纸巾、包装盒丢进去。
余光瞥到玻璃反光里——自己嘴角,正挂着一抹很淡的笑。
从前他是被人讨论的对象;
现在,他能看见那些讨论本身。
走出大楼,阳光有点刺眼。
马路对面,一辆白色轿车悄悄停着。
车窗贴了深色膜,看不清里面的人。
系统突然发出一条提示:
【——检测到视线锁定。】
【——恶意等级:未明。】
【——情绪:好奇、评估,无明显敌意。】
【——疑似与黑曜会相关。】
“在车里?”
【——是。】
【——不过对方收敛得很好,不主动释放恶意。】
【——所以我只能感知到“视线”,无法映射具体画面。】
“行。”
林霄伸手拦下一辆出租车,若无其事地上车,对司机报了一个离这儿还有两站地的小吃街。
他没有回头看那辆车一眼。
【——你刚刚的表现,将被记为“觉醒者初级阶段的警觉样本”。】
系统淡淡道,【——他们会在档案里写上:‘谨慎、不慌乱,不是普通目标。’】
“那更好。”
他靠在座椅上闭目养神,“他们越认真,我越知道,自己走在对的路上。”
—
下午两点五十。
林霄回到大楼。
沈倾雪已经在前台等他,身边多了一个人——周行。
“走吧。”
她看了眼时间,“准点。”
“观察员就在楼上?”
“不是。”
她摇摇头,“在另一栋楼。”
“我们先过去。”
三人乘车出了写字楼集群,往金融区更深处开。
一路上车流密集,高楼林立,玻璃幕墙上反射的阳光像一片片碎裂的刀光。
系统安静了一阵,突然说:
【——宿主。】
“嗯?”
【——你有没有发现,从昨天到现在,你遇到的每一个关键节点,都跟‘恶意’有关。】
“废话。”
林霄忍不住笑,“你叫‘恶意预判系统’,你不出现的时候,我才会紧张。”
【——不,我想说的是另一件事。】
【——你现在看到的世界,越来越像一张“恶意关系图”。】
【——线条越来越多,节点越来越密。】
【——普通人只会觉得“怎么这么倒霉”;】
【——你,可以看懂那些倒霉背后的逻辑。】
林霄靠在座椅上,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建筑:
“那你觉得,这算礼物,还是诅咒?”
系统难得沉默了两秒。
【——要看你怎么用。】
【——你拿它替人结算恶意,它就是刀;】
【——你拿它帮人避开恶意,它就是盾。】
【——刀盾都在你手里。】
【——你自己选。】
车子缓缓减速,转进一条相对安静的侧路。
一栋外立面低调、没有明显 logo 的写字楼出现在视野中。
“到了。”
沈倾雪推门下车。
大楼的大厅没有前台,只有一扇灰黑色的金属门,门边的门禁刷卡区上,没有任何标识。
周行刷了卡。
门“滴”的一声开锁,露出里面一条安静的走廊。
白色的墙壁,灰色的地板,没有装饰,只有隔一段距离挂着一个白色摄像头。
摄像头转动的幅度很轻,扫过来时,林霄能清楚感觉到——
自己被完整记录了一遍。
【——检测到多重监控扫描。】
【——包含:人脸识别、步态分析、体征捕捉。】
【——监控方未释放恶意,仅做“识别”。】
“这里是什么地方?”
林霄压低声音。
“集团的——特殊项目层。”
沈倾雪回答,“对外说是‘数据安全实验室’,内部叫法更多一点。”
“有人叫‘海沟’。”
“海沟?”
“普通人的信息,在海面上漂着。”
“真正危险的东西,都沉在深海。”
“我们只是在这里——看一看那些深海里的东西,有没有爬上来。”
她走到一扇不起眼的门前,抬手,轻轻敲了两下。
“进。”
里面传来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语气不重,却莫名带着一点让人不容拒绝的力量。
门被推开。
林霄第一眼看到的,是一整面墙的屏幕。
不是普通那种拼接大屏,而是密密麻麻的小屏幕拼在一起,像是一个巨大的蜂巢。
每一块屏幕上,都跳动着不同的信息——
有的是实时监控画面,有的是数据曲线,有的是代码流,有的是匿名化后的行为图谱。
而在这面“信息墙”的正中央,摆着一张看起来很普通的办公桌。
桌后坐着一个男人。
四十多岁,短发,穿一件极普通的灰色衬衫,没打领带,袖子挽到小臂。
他看起来一点都不“危险”,甚至有点像普通公司里加班久了、头发开始掉的项目经理。
可林霄刚迈进门——
【——警报!】
【——系统异常波动!】
【——无法读取对方恶意指数。】
【——对方的“精神频谱”超出当前系统分析阈值。】
【——建议:高度警惕。】
这还是系统第一次说——“看不清”。
林霄脚步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那男人已经抬起头,视线淡淡落在他身上。
——那目光,干净得过分。
没有显性敌意,没有明显好奇,没有一般人那种“上下打量”的习惯,仿佛是在看一件被摆在架子上的新设备,而不是一个活人。
“人带来了?”
男人开口,声音不大,却莫名清晰。
“嗯。”
沈倾雪点头,“我先介绍一下。”
她转向林霄:
“这位——”
“你可以叫他,周川。”
“集团这一块的,最高级别‘观察员’之一。”
“他负责的是——”
她顿了一下,缓缓吐出几个字:
“‘异常个体与异常事件联合评估’。”
林霄:“听起来不像普通岗位。”
“当然不是。”
周川自己接口,说话不急不慢:
“我不隶属于任何业务线。”
“对外,我只负责一句话——‘建议’。”
“建议什么?”
林霄问。
“建议——”
周川平静道,“某些人该不该继续留在局里。”
“某些事,该不该做大。”
“某些东西,该不该被摁回海里。”
林霄:“你是在替谁建议?”
周川看了他一眼,简短吐出两个字:
“——秩序。”
系统在他脑海里飞快提示:
【——潜在标签:秩序派、平衡维护者。】
【——对宿主暂无明显恶意,但存在“评估你是不是变量”的倾向。】
【——危险等级:S-(可谈话,可合作,不可轻信)。】
沈倾雪退到一边,没有多说什么,显然早习惯这样的场面。
“坐。”
周川抬抬下巴,“随便。”
林霄在桌对面坐下。
椅子很普通,没有刻意提升高度,也没有那种“审问感”,但很快,他就意识到——
真正的压迫感,不来自家具。
来自这个男人本人。
“我听说了你昨天的事。”
周川翻了翻桌上的一份薄薄的资料,像是在看一份项目简报。
“公司内部甩锅,甲方平台出事,天台边缘,恶意反制。”
他抬起眼:
“还有——觉醒。”
林霄屏住呼吸。
“你知道?”
“我负责‘观察’。”
周川语气平淡:
“你昨天在那个天台上,精神波动极高。”
“这种波动,在某些监测系统里,是会亮红灯的。”
“你以为今天沈倾雪来找你,是她在逛人才市场?”
“不是。”
“是你昨天那一跳没跳出去,就已经敲响了另一扇门。”
“而我——”
“是坐在门后面的人。”
林霄喉咙有点干。
“你们在监控所有‘可能跳楼的人’?”
“不是所有。”
周川摇头:
“只是那些——跳下去对世界不产生任何波澜,留在世界里却可能改变一点什么的人。”
“你,刚好在中间。”
他盯着林霄的眼睛,语气依旧平淡:
“你不算最特殊的那类觉醒者。”
“但你有一件——让我感兴趣的东西。”
林霄:“什么?”
“你看恶意的方式。”
周川敲了敲桌面:
“有些觉醒者,只会感受到恶意,然后被恶意吞掉。”
“有些会在恶意里反复沉溺,把自己变成恶意。”
“你不一样。”
“你把恶意当成——”
双指轻轻一划,像是在空中勾了一条线:
“信息。”
“同时,也是工具。”
林霄被说得有一瞬间的恍惚。
他突然意识到,眼前这个看起来普通的中年男人,几乎准确地踩在了他这两天心态变化的关键节点上。
系统悄声道:
【——对方具备极高的人类心理解析能力。】
【——甚至可能能在弱程度上感应“恶意流动”。】
【——换句话说,他也许是——另一种类型的觉醒者。】
“你在替谁工作?”
林霄问。
“我在替——秩序工作。”
周川平静道:
“不是替某个集团,也不是替某个组织。”
“黑曜会一类的东西,我也接触过。”
“他们喜欢把自己说得很高尚。”
“可本质上——”
“他们也不过是在为某种自己认同的‘秩序’服务。”
他看着林霄,突然露出一个很淡,却让人不太舒服的笑:
“你知道觉醒者真正麻烦在哪里吗?”
林霄:“在哪里?”
“在于——”
“他们会让‘原本就有问题的秩序’,暴露问题。”
“有人会觉得你是毒瘤。”
“有人会觉得你是解药。”
“有人会觉得,你什么都不是,只是一把用完就扔掉的刀。”
“而我的工作——”
他手指点了点桌面上的一块空白:
“就是尽量让这把刀——”
“不要很快就断掉。”
“但也——”
“不要很快就刺到某些不该刺的地方。”
林霄与他对视了几秒,忽然问:
“那在你眼里,我现在是什么?”
周川认真地打量了他一眼,缓缓道:
“一把刚出炉,还在冷却的刀。”
“有些锋利。”
“但还没被谁握在手里。”
“我不想让黑曜会握住你。”
“也不想让资本彻底握住你。”
“更不想让你自己,拿你这把刀去随便乱砍。”
“所以你要干什么?”
林霄盯着他。
“给你一条线。”
周川说:
“让你在这条线里面——”
“尽可能做你想做的事。”
“线外的事——”
“你暂时别碰。”
“比如?”
“比如——”他看向那面信息墙,“直接去掀某些行业里埋了十几年的桌子。”
“比如,主动去找黑曜会谈条件。”
“比如,试图把‘恶意预判’用在你还不理解的层面上。”
林霄沉默了。
周川像是忽然想起什么,随口问了一句:
“你脑子里的那个东西——”
“现在能看到什么程度?”
林霄心里一紧,和系统几乎同时反应:
“你知道它?”
【——警告!】
【——对方可能在试探系统存在。】
【——注意不要暴露系统全部能力。】
“我不知道它是什么。”
周川坦诚道:
“我只知道你在面对恶意时——”
“感知和反应,明显超过绝大多数普通人。”
“所以我才会说你——觉醒了。”
“觉醒方式不同,强弱不同,能力不同。”
“你这个,比较……少见。”
“你可以把它当成一种——”
“‘恶意雷达’。”
林霄压下心跳,点头:
“目前为止,它帮我躲过了一些刀子。”
“但我也很清楚——”
“它不是无敌的。”
周川满意地点点头:“你有这个认知就好。”
“我见过最危险的觉醒者——”
“不是能力最强的。”
“而是最先觉得自己无敌的。”
“那种人,下场都不太好。”
他合上桌上的资料,像是终于审阅完一份项目立项书。
“沈倾雪把你往这边带,是个不错的决定。”
“她那种人——”
“很少会押错筹码。”
“你现在有两条路。”
他伸出两根手指:
“一条——彻底融入她这边的体系。”
“站在资本和秩序之间那条缝里,做一个危险但还算有‘用处’的觉醒者。”
“另一条——”
他顿了顿,轻轻呼出一口气:
“继续走你自己的路。”
“但前提是——”
“你要学会自己画线。”
“在恶意和力量之间,画一条线。”
“在你想保护的人和你想毁掉的人之间,画一条线。”
“在你能承受的因果,和你承受不起的因果之间——”
“画一条线。”
“你要是画不出来——”
他看着林霄,语气终于带上了一点点真正的冷:
“那迟早有一天,会有人替你画。”
“那时候,你就不再是猎人。”
“而是猎物。”
系统很罕见地,给出了一个简短的评价:
【——此人所言,95% 以上可信。】
【——属于真正理解“觉醒者风险”的那一类人。】
林霄深深看了周川一眼。
“那你呢?”
“你自己的线,画在哪儿?”
周川愣了一瞬,随即笑了。
那笑意很淡,却比刚才任何一次都更真实一点。
“我的线?”
“画在——”
他抬眼,看向那整面信息墙:
“别让这个世界,比昨天更糟。”
“就够了。”
话很简单。
却不知为什么,让林霄心里那根一直绷着的弦,微微松了一点。
“你放心。”
他缓缓开口:
“我不会觉得自己无敌。”
“但——”
“我也不会再回去当那种被人随便推来推去的替罪羊。”
“既然这个世界上有恶意,也有看得见恶意的能力——”
“那我就选——”
“尽量站在那个,让恶意付出代价的那一边。”
周川认真地看了他几秒。
“希望你能记住今天说的话。”
“也希望你几年后,再回想今天,不会觉得自己——”
“太天真。”
他重新拿起桌上的笔,在一张表格似的东西上,写下了一行极简的字。
沈倾雪走过去瞥了一眼,眉梢微扬。
林霄看不清,只隐约看到上面几个关键词:
【觉醒等级:初阶】
【能力倾向:恶意感知 \/ 关系博弈】
【风险级别:可控】
【建议:保留观察,允许在限定范围内施展能力】
沈倾雪转头,冲他微微一笑:
“恭喜。”
“你正式被写进了某些——正常人不会看到的档案里。”
周行在旁边慢悠悠来了一句:
“有档案,比没档案安全。”
“至少说明,有人会管你。”
唐律不知何时站在门口,靠着墙,双手抱臂,补刀:
“前提是——你别主动跳出档案范围太多。”
“你要是非要去炸某些东西——”
“那谁也保不了你。”
林霄笑了笑:
“我暂时还没那么大梦想。”
系统在他脑海里发出一条新的提示:
【——宿主“世界观”校准完成。】
【——系统将根据你今天的选择,调整后续能力解锁方向。】
【——当前优先方向:】
【一、对个体恶意的前置预判;】
【二、对小范围“恶意场”的整体趋势分析;】
【三、对高危组织(如黑曜会)的探查防御。】
【——暂缓方向:】
【群体操纵、秩序层面大规模干预。】
【——理由:当前宿主心理承压能力与现实资源不足以支撑高阶能力使用。】
“也就是说——”
林霄在心里低声道:“你也在画线?”
【——是。】
【——你画你的,我画我的。】
【——如果有一天你非要跑出所有线之外——】
【——我只能提醒你:前面没有路。】
林霄低低笑了一声。
“行。”
“那我们就——”
“先在有路的地方,往前走一段。”
—
从“海沟”出来时,已经快三点半。
沈倾雪和周行还有别的会要开,让林霄先回去看数据,有事再单独叫他。
走出那栋楼时,阳光正斜照在对面玻璃幕墙上,反出一大片晃眼的白。
手机震了一下。
一条新短信跳出来。
依旧是那个陌生号码。
依旧开门见山:
——原来,你已经“登记”了。
——那我们,就不着急。
——猎手,永远不会急着抓刚刚学会用枪的人。
——但我们会一直——看着你。
末尾,是一个黑色宝石符号。
系统几乎同时给出解析:
【——黑曜会第三次接触。】
【——信息含义:已经察觉到你被“秩序方”标记。】
【——恶意构成:拉拢 40%,试探 40%,威慑 20%。】
【——结论:他们暂时不会出手,只会继续观察。】
【——你现在,正式站到了“猎手与猎手之间”的边界线上。】
林霄盯着那条短信,沉默几秒,忽然露出一个很淡,却带点锋芒的笑。
他没有回。
也没有删。
只是把短信收进一个单独的文件夹——
和那份“咨询合同”、那几封“监察部邮件”放在一起。
他抬头,看着繁忙的街道,人来人往,车辆穿梭,广告屏上不断切换着各种“成功学”的口号。
“系统。”
他在心里轻声道:
“你说——”
“如果有一天,所有对我的恶意,都知道我能提前看见它们,会怎么样?”
系统这一次,想了足足一秒钟,才答:
【——要么,你会成为它们都不敢轻易招惹的那种人。】
【——要么,你会成为它们,最想联手杀掉的那种人。】
“那在这之前——”
林霄深吸一口气,嘴角微微上扬:
“我就先学会一件事。”
“怎么在这满世界的恶意里,活得久一点。”
“活到——”
“轮到我说话的那一天。”
街道的噪音涌回来,人群、车流、风声,一切重新变得鲜活。
他迈步走进人群,像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上班族。
只有他自己知道——
从昨晚天台边缘那一脚开始,他的人生轨迹,已经彻底偏离了原本那条“普通社畜”的铁轨。
而在他看不见的高空里,一张庞大的、由恶意与欲望交织而成的网,正在缓慢地变化方向——
有几根线,悄悄朝他这里聚拢。
也有几根线,被他一点点扯断。
猎手与猎物,秩序与黑暗,刀与盾。
真正的游戏,才刚刚开始。
——
第六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