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清晨六点半。
窗帘还拉着，外面透进来的只是淡淡一条灰光。
闹钟还没响，林霄就醒了。
不是做噩梦，也不是被噪音吵醒，就是单纯地——睡不深。
沙龙结束的第二天，脑子像没完全关机，一直在后台运行。
【——你昨晚实际睡眠时长：四小时五十三分钟。】
【——深睡占比偏低。】
【——建议：不要再看手机，先闭眼十分钟。】
“闭不住。”
林霄翻了个身，盯着天花板看了一会儿，还是爬起来。
简单洗漱，煮了包面，勉强吃下去一半，才打开电脑。
桌面刚亮起，内部通讯工具上红点就密密麻麻冒出来。
其中一条，是宋芷发的。
【昨天那场沙龙，反馈不错。】
【有人觉得你说得“太实在”，有人觉得“有点冒犯”。】
【但总体——】
【比起那篇匿名小作文，今天已经有更多人愿意把你和“工程师”而不是“怪物”挂在一起了。】
【算是抢到一小块地盘。】
后面跟了张截图，是某个行业小群里的聊天记录：
【A：那个林工挺有意思，没上来就装大侠。】
【b：是，有点像我认识的那种真在一线做事的人。】
【c：至少比某些“拿觉醒说事”的营销号靠谱多了。】
“这叫‘缓慢修正印象’。”
林霄笑了一下，“没关系，慢一点也好。”
【——你现在最不缺的，就是“慢”的耐心。】
系统说：
【——你救不了所有人。】
【——你只能一点点，把恶意的方向挪一挪。】
【——就像你在系统里做的那层偏移。】
桌面右下角，又弹出一条通知。
这次是集团内部风控频道的摘要：
【昨日本集团受邀参与“数据伦理与风控”沙龙……】
【内部工程师代表就“异常行为分析”的实际案例进行了分享……】
【对行业内“数据善用”的讨论起到积极促进作用……】
官方口吻，干巴巴的，但至少——
那篇黑稿里的“特殊员工协助高危模型”的印象，被另一种说法挤掉了一点。
【——这就是“秩序叙事”的力量。】
系统点评：
【——他们用一套体面的话，把你写进了一个相对安全的框架。】
【——“异常分析工程师”。】
【——在这个框架里，你说的话就不再是一个匿名怪物在嘶吼。】
【——而是一个受控的变量，在“制度允许范围内”表达意见。】
“受控听起来不太舒服。”
【——比“完全不可控”好。】
【——完全不可控的东西，容易被当成威胁干掉。】
“知道。”
林霄关掉通知，打开监控后台。
一连串熟悉的折线加载出来。
和前天相比，有几条异常行为曲线明显“平滑”了一些——那家之前疯狂试探接口的第三方数据商，这两天像是收敛了不少。
【——错误。】
系统冷冷纠正：
【——那不是“收敛”。】
【——更像是——】
【——暴风雨前的短暂沉淀。】
【——对方在换路。】
“具体一点。”
【——你看这几组。】
系统标出几段时间区间。
某一天的凌晨两点到三点，某家从没在你们这边露头的小服务商，突然向你们的公共接口发出了一串访问。
频率不高，参数也很中规中矩。
要是普通监控，只会当成“正常调试”。
但在林霄眼里，那串访问像是黑暗里伸出来的几根手指——试探性地点着空气。
“这是在找路。”
他盯着那串日志：
“猎手那边，换了个马甲。”
“原来的那套路子，被拦了一部分，他们觉得不划算了。”
“现在想看看——”
“有没有新的入口。”
【——是的。】
系统给出进一步判断：
【——旧的合作通道——“高利贷平台→数据服务商→你们平台”，你的偏移规则已经让他们的收益打折。】
【——现在他们要么关闭这一部分，要么换成“多头分流”。】
【——这家新出现的小服务商，很可能就是“分流”的节点之一。】
【——后面挂着谁——】
【——你很快就会知道。】
“你这种‘很快’从来不是好事。”
【——对猎手来说，更不是。】
——
将近九点，开放办公区里的工位陆续有人。
有人打哈欠，有人抱着咖啡，有人一边开机一边刷手机，嘴里嘟囔着昨晚的某个八卦。
“林工，你昨天那场讲得不错啊。”
老周端着纸杯走过来，拍了拍他椅背，“我在直播录屏里看了一眼。”
“怎么，还上电视了？”
“内部转播而已。”老周啜了一口咖啡，压低声音，“不过你那句——‘我不怕被看，只怕恶意没人看’——在技术群里火了一把。”
“有人截成图，到处转。”
“还有人阴阳怪气地说你‘站在制高点说话不腰疼’。”
“看不惯的呢？”
“也有。”
“有人说你‘装’，说你‘迟早被系统反噬’。”
“你怎么想？”
“很正常。”
林霄道：“要是所有人都觉得我说得对，那才不正常。”
“至少说明——”
“我说的是他们不愿意多想的东西。”
“你自己觉得呢？”
老周问完，又补了一句：“不是从觉醒者角度。”
“就从朋友角度。”
林霄想了几秒，认真回答：“我觉得——”
“我现在做的事，起码对得起自己。”
“以后会不会后悔？”
“不知道。”
“但那是以后的事。”
“现在这个时刻——”
“我不后悔。”
老周盯着他看了几秒，咧嘴一笑：“行。”
“你有这句话就够。”
“记住啊。”
“以后要是有一天你开始给那些真坏人写规则，我就是第一个拿板砖拍你的。”
“行。”
林霄笑了一下，“到时候我给你报销板砖钱。”
两人说着话，手机突然同时震了一下。
老周看了一眼，然后扬了扬眉：“你看。”
“这就是你说的‘恶意不能不管’。”
手机屏幕上是一条内部系统预警：
【提示：】
【近期发现部分用户疑似遭遇“非正常催收”压力，相关投诉数量上升。】
【涉及多家非持牌机构。】
【请各部门关注相关异常行为。】
“催收？”
林霄眉头一皱，“看详情。”
投诉列表里，有不少熟悉的关键词：
“天天打电话骚扰”
“给家里人打电话，搞得我父母都知道”
“半夜发威胁信息，说要上门”
其中有一条，被系统标了重点：
【抱歉打扰。】
【我只是想问一句——】
【一个月前那次借款，是不是你们平台推荐的？】
【他们一直说自己是你们合作方。】
【现在每天发信息吓我，说要把我拉到什么“黑名单”，还说要去我单位……】
【如果他们真的是你们合作的，我认。】
【如果不是——】
【我是不是被骗了？】
留言最后，附了几张聊天截图。
内容里，有对方自称“某平台官方合作渠道”的话术，还有几张“认证页面”的截图——页面设计得和正规产品一模一样，只是细节里的 logo 有细微差别。
【——这就是“套壳”。】
系统道：
【——他们用“官方合作”“风控推荐”这类字眼，给自己搭了一个体面的外衣。】
【——实质上，还是那一套“吃软柿子”的逻辑。】
【——区别在于——】
【——你之前动的那层偏移，影响的是“从你们平台出去哪一类人更容易被选中”。】
【——现在他们多套了一层壳。】
【——用假的“合作身份”，直接去骗一些心理上更依赖“官方”的人。】
“换句话说——”
“他们意识到路被堵了一部分。”
“就开始主动出门抢人。”
【——是。】
【——狼以前坐在山坡上等羊上来。】
【——你让一部分路不好走了。】
【——狼现在开始往山下走。】
“那就看——”
“他今天要吃谁。”
——
中午前，监察那边转来一份内部报表。
周行在群里丢了句话：
【林工，有空帮我看个东西？】
【我这边收到一个投诉，感觉不太对劲。】
附带一个工单编号。
林霄点开。
投诉人信息被脱敏了，只剩下性别、年龄段、职业大致信息：
【性别：女】
【年龄：30–35】
【职业：医院后勤合同工】
工单内容很长，语气却很平静：
【我知道，借钱是我自己的选择。】
【我也知道，签字的时候就该想清楚。】
【只是我有几个疑问。】
【一开始联系我的人，说自己是“平台合作的风险顾问”，让我下载某个“资金安排助手”，说可以帮我“优化负债结构”。】
【我刚刚经历一件事，脑子很乱。】
【那天晚上正好接到电话，说可以帮我把几张信用卡“合并”，月供少一点。】
【他知道我大概欠了多少，大概什么时间刷的卡。】
【我以为，他既然知道这些，可能真是你们的人。】
【后来，我按他说的做了。】
【结果——】
【现在每个月要还的钱，比之前还多。】
【我认这一点。】
【都是我自己没看清楚。】
【但最近这两天，他们打电话来，用各种话吓我。】
【他们说：“还能找到你是因为我们和你用的那个平台是合作关系。”】
【说“你如果不还，我们就会在那个平台给你打标”。】
【说“以后你在哪里都借不到钱”。】
【我不知道他们说的是不是真的。】
【我只是想问一句。】
【他们，真的是你们的人吗？】
【如果不是。】
【请你们告诉我。】
【我被吓得睡不着觉了。】
工单末尾，没有骂人。
只有一句小小的备注：
【我最近刚从医院住院部调到后勤，工资本来就不高。】
【我一个人带孩子。】
【那天晚上脑子很混乱。】
【可能是我太贪心。】
【如果可以的话，请至少告诉我——】
【他们是不是在骗我。】
林霄看完，指尖敲在桌面上，没动。
【——情绪标记：】
【——恐惧、自责、麻木。】
【——这是一个已经被吓到半崩溃的普通人。】
【——她不是在问你要不要帮她还钱。】
【——她只是想知道——】
【——“我到底是被谁捏在手里了。”】
“她叫什么？”
林霄问。
【——工单里名字打码。】
【——但从交叉信息可以推算出部分特征。】
系统给出一串非结构化数据：
某城市的某家医院；
合同工身份；
半年前离婚，独自带一个四岁的小孩；
父母在老家身体一般，时不时要寄钱回去。
大概轮廓快速浮现出来。
【——我们暂且给她一个代称。】
【——比如：“周敏”。】
“行。”
林霄点开那款所谓“资金安排助手”的后台记录——
从接口日志上看，这个产品和那家“新出现的数据服务商”之间，有点微妙的互动。
前几天，他看到的那串“试探性访问”，正是他们的对接调试。
“所以——”
“猎手已经开始用这条新路。”
“第一批吃到嘴里的，就是这些信任‘官方推荐’的人。”
【——你要做什么？】
系统问。
林霄沉默了几秒。
“先确认一件事。”
他调出那段时间的访问记录，沿着调用链一路追踪。
在“恶意预判”的视角里，那些干巴巴的数字和字段变成了一幅幅模糊的画面：
——深夜的病房走廊里，灯光昏黄，一个女人靠在椅子上打瞌睡，手机屏幕忽明忽暗；
——清晨出勤前，她刷手机看到一条推送：“一键合并负债，让生活轻松一点”；
——白天忙完，抱着孩子回到租的房子，衣服上带着消毒水的味道；
——晚上十点半，一个自称“资金管理顾问”的电话打来，对方说出了她卡里的数字和流水，语气温柔，给她“画了一幅未来轻松一点的图”……
【——恶意强度：b+。】
【——策略类型：利用疲惫 + 利用信任“官方”的心理。】
【——执行方式：半真半假。】
【——他们确实帮她把几张卡合并了。】
【——但附带了一条更贵、更长、更难甩掉的锁链。】
“他们已经吃到第一口肉了。”
林霄缓缓道：
“如果我不管。”
“周敏接下来几年的人生轨迹，基本可以写出来。”
他在个人笔记里，敲下几个关键点：
【1、持续被催收打扰，睡眠质量下降。】
【2、工作状态受影响，被医院嫌弃，合同可能不续。】
【3、为避免“被打标”的恐惧，再去借更多的钱。】
【4、恶性循环。】
【5、最坏情况：情绪崩溃，做出极端选择。】
【——这是一个标准的“被掏空剧本”。】
系统说：
【——你不能保证她一定会走到第五步。】
【——但你知道——】
【——这条路已经被他们铺在她脚下了。】
“那我就——”
“先掀掉一块砖。”
——
下午两点。
监察那边的小会议室。
周行端着一杯奶茶，指着屏幕上的工单：“这单，我们要怎么回？”
“按流程，我们可以答复一句——”
“‘对方并非官方合作方，请勿轻信’。”
“然后附上一串‘防骗指南’链接。”
“就完事。”
“但你和我都知道——”
“她现在已经上车了。”
“他们已经开始按她的骨头算账。”
“光一句‘他们不是我们的人’，对她来说帮助很有限。”
林霄没说话。
他看着屏幕上的那段工单文字，脑子里却在盘算别的：
接口路径、契约链条、数据授权、可操作空间……
【——你想干大动作。】
系统察觉到了他的意图：
【——这条链路已经牵扯到多个主体。】
【——你如果硬切，动静会很大。】
【——现在这时候——】
【——猎手正盯着你。】
【——风险会比之前高很多。】
“我知道不能硬切。”
林霄道。
“我现在想做的是——”
“让这一条具体的链路，对她来说，卡住。”
“比如——”
“在‘对方继续伸手’的过程中，让他们抬的价变低一点。”
“让他们‘追着咬’的可能性小一点。”
“让她在最危险的那段时间——”
“多一点缓冲空间。”
“你能做到？”
周行问。
“从技术角度——可以试。”
“从规则角度——”
林霄看向他，“你们监察愿不愿意帮我挡一挡？”
“你说怎么挡。”
“我可以以‘投诉调查’的名义，暂时把这家服务商的部分通道打上“风险排查中”的标记。”
周行点点屏幕：“你如果给我一份技术上的‘异常说明’。”
“我可以向上报。”
“这条线暂时会被收紧。”
“但——”
“你也明白。”
“这等于在猎手嘴里抢一块肉。”
“他们不会没感觉。”
“他们已经有感觉了。”
林霄道：“不在乎多这一次。”
“那你给我东西。”
周行很爽快：“我来扛那一部分流程风险。”
“反正——”
“挨骂也习惯了。”
——
晚上。
出租屋。
电脑屏幕上一串串代码在滚。
林霄一边改，一边和系统对话。
“我现在要把什么东西，挪到哪儿？”
【——你不能直接删掉他们的访问。】
【——那样会被对方立刻察觉。】
【——你也不能用“错误”把他们打回去。】
【——他们会立刻换一条路。】
【——你可以做的，是——】
【——在你们这边的“风险标签体系”里，加一条软限制。】
【——当某一类行为过于集中于某批“脆弱用户”时。】
【——自动触发一个“额外审核”。】
【——这个审核看起来是平台正常流程。】
【——实质上，是给那批人多一层缓冲。】
“比如——”
“当某个用户在短时间内接到某类“所谓顾问”的多次电话，又安装了特定的外部 App，再尝试通过你们的某些接口授权时。”
“让系统暂时不给通过。”
“或者——给出更保守的评估。”
【——是。】
【——你可以把这条规则写成——】
【——“防止潜在欺诈”。】
【——从技术上，它也确实在防欺诈。】
【——只不过——】
【——你是先看到了“恶意”。】
“那就写。”
他指尖在键盘上飞快敲动。
每一行代码落下，对他来说都不只是“逻辑”。
也是一笔账。
——
【if 用户符合以下条件：】
【1. 最近高频接触外部未知号码；】
【2. 安装并授权某类未在白名单内的资金管理应用；】
【3. 在本平台行为特征显示为“高压力群体”；】
【则，进入“人工审核+延迟授权”流程。】
——
【——这条规则会让一些人被多看一眼。】
系统说：
【——也会让一些“顾问”的动作没那么顺滑。】
“给他们的成本，加一点。”
林霄道。
“不会多。”
“但够让他们——”
“觉得这条路，不是完全没有阻力。”
他提交规则，等待内部审批流转。
很快，风控那边传来一条短消息：
【规则已加入测试策略组。】
【观察期 7 天。】
【如无异常，将逐步放量。】
【——这就是你能做到的。】
系统总结：
【——你没有救天下苦人。】
【——你只是给其中一小部分人，多添了一层薄薄的玻璃。】
【——有的人会被挡在玻璃外。】
【——有的人还是会撞上去。】
【——但至少——】
【——那一小部分人，会因为这层玻璃而多活几天。】
林霄关掉窗口，揉了揉眼睛。
就在这时，手机屏幕亮了一下。
一条新短信。
发件人仍然是那个没有备注的号码。
【动作很快。】
【我们这边刚规划好新路，你那边的门就关了一半。】
【工程师，你很敬业。】
【——恶意预判触发。】
【——恶意等级：b+】
【——源：同一中转节点，不排除背后为同一组织。】
【——类型：观察 + 试探 + 带点赞赏的威胁。】
“他们在盯系统？”
林霄皱眉：“还是在盯我个人？”
【——都有。】
系统道：
【——这条短信至少暴露了两件事。】
【——一，他们在监控你们平台这边的规则变化。】
【——二，他们在试探——】
【——你有多大决心，一直站在他们对面。】
短信继续弹出下一条：
【我们约个地方聊聊。】
【明天上午十点。】
【城南银泽广场，对街那家书店二楼的咖啡区。】
【你可以当做普通喝咖啡。】
【不来——】
【倒也不会怎么样。】
【只是有些人，可能会比你更着急。】
短信最后一行，附了一个模糊的描述——
【比如：医院后勤合同工，单亲妈妈。】
“不出所料。”
林霄冷笑了下，“他们挑的是周敏。”
【——是。】
【——他们知道你已经动规则帮她挡了一下。】
【——所以想看——】
【——你愿不愿意为她，亲自迈出那一步。】
【——这就是“第一次邀约”。】
【——带着“协商”的糖衣，裹着“威胁”的芯。】
“我要去。”
林霄没犹豫。
“但不是考，他们说什么算。”
“我要让他们知道——”
“这条线，不是他们说断就能断。”
【——你打算告诉沈倾雪？】
系统问。
“当然。”
“我可没那么自信，觉得自己一个人能搞定线下的猎手。”
——
第二天早上。
集团十八楼，小会议室。
沈倾雪看完那条短信，眉头皱成了一条线。
“你答应了？”
“还没。”
林霄道：“但我准备去。”
“你疯了？”
周行坐在旁边，一脸“你给我整这出”的表情，“对方是谁、带几个人、有没有别的准备，你一概不清楚。”
“万一……”
“我不会单独去。”
林霄打断他。
“我来找你们，就是要你们给我兜底。”
“这次对方主动现身，是个机会。”
“之前我们只在系统里打。”
“现在，他们想把战场挪到现实里。”
“如果我们这次缩回去。”
“他们会觉得——”
“你这边的那条线，可以随便捏。”
“以后威胁会更多。”
“那你想怎么安排？”
沈倾雪问。
“我去。”
林霄说，“但你们可以——”
“第一，在场外做观察；”
“第二，把那家新服务商、以及周敏的合同链条，全拉出来盯着。”
“他们在现场跟我说什么，系统那边就记下什么。”
“他们现在想要的是——”
“让我‘承认’一些东西。”
“比如——”
“我是不是在帮一部分人挡他们。”
“他们能不能通过某种‘合作’，让这一套变成他们的工具。”
“只要他们开口。”
“我们就能更清楚地知道——”
“猎手，究竟想要哪一步。”
会议室里安静了几秒。
周行吐了口气：“你这是拿自己当诱饵。”
“换来的，是看清他们的牙齿。”
沈倾雪合上文件，做了决定：
“可以去。”
“但必须有几个前提。”
“一，你的位置，我们全程掌握。”
“二，对方如果明显有任何超出‘谈话’范围的行为，你立即撤离。”
“三——”
“你别逞强。”
她盯着他看：
“我知道你现在有能力，有脾气，有自己的账本。”
“但你给我记住一点。”
“比起你的那些‘理想’。”
“你活着本身，才是最大的资本。”
“如果你被他们在现实世界里捏住。”
“你之前做的那一切。”
“都可能变成他们的筹码。”
林霄点头：“明白。”
【——她说的是实话。】
系统道：
【——从恶意账本的角度看。】
【——你现在的“存在本身”，是一笔还没用完的资产。】
【——你死了，这笔资产就清零。】
【——你活着。】
【——对猎手是威胁，对秩序是变量，对那些还没被吃掉的普通人，是一点微小的光。】
【——别轻易把自己折进去。】
——
上午九点五十。
城南银泽广场对街的书店。
这家书店二楼有个不大的咖啡区，靠窗的位置能看到对面的人流和车流，咖啡机发出嗡嗡声，空气里混着咖啡和纸张的味道。
林霄提前十分钟到，在靠里侧的一个位置坐下。
他点了一杯最普通的美式，手机放在桌上，耳机挂在脖子上，看起来和普通打工人没什么区别。
【——设备状态正常。】
【——定位已共享给集团内部安防组。】
【——周围十米内，暂未发现携带明显武器的人。】
【——但有两个人，情绪波动和观察模式比较可疑。】
“哪两个？”
【——你右前方靠窗位置，一个看起来在翻书的中年男人。】
【——身边没有任何书本被翻动的痕迹。】
【——你左后方，一个在玩手机的女人。】
【——每隔三十秒，会抬头扫一圈环境。】
【——这两人的“警觉曲线”，明显高于普通顾客。】
“护卫？”
【——更像是“眼线”。】
十点整。
书店楼梯口出现了一个人。
四十岁上下，西装合身，皮鞋擦得很亮，头发梳得一丝不乱，手里还夹着一份折好的报纸。
他上来后，没有立刻四处看，而是不紧不慢地点了一杯咖啡，随后径直走向林霄。
“林先生？”
他笑得很得体，“第一次见面，请多关照。”
“你可以叫我——”
“许朝。”
林霄看着他，没伸手：“你是发短信的人？”
“不是。”
许朝笑笑：
“我只是一个——”
“负责沟通的窗口。”
“负责代表一些人，和你聊一聊。”
“既然是聊天。”
林霄道，“那我们就都各说各话。”
“别绕。”
“你们想要什么？”
“很直接。”
许朝似乎很满意：“那我也直接一点。”
“我们这边。”
“对你的能力——”
“很感兴趣。”
“昨天那场沙龙，我们也有朋友在场。”
“你说的那一套。”
“让人印象深刻。”
“尤其是——”
“你那种‘在规则边缘做小小偏移’的做法。”
“很有意思。”
他端起咖啡抿了一口：“你知道吗？”
“这种人，在正常机构里——”
“容易被当成麻烦。”
“但对我们来说——”
“是机会。”
“什么机会？”
“你可以帮我们——”
“筛选得更干净一点。”
许朝平静地说：
“我们现在做的事情，你也知道。”
“市面上很多人乱来。”
“催收手段难听、恶意压榨、逼死人。”
“我们也看不惯。”
“我们不是没有底线的。”
“我们要的，是那种——”
“有偿还能力、愿意偿还、有强烈动力往上爬、但暂时缺少资金的人。”
“换句话说——”
“我们可以一起做一件‘更优雅’的事。”
“你帮我们挑出那些——”
“真正适合承受压力的人。”
“我们——”
“负责把不合适的人，从这套系统里移出去。”
“听起来。”
林霄淡淡道，“像是在给自己镀金。”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你是在让我——”
“帮你挑‘更好啃的骨头’。”
“只是换了一层更好看的包装。”
许朝笑意不减，甚至显得更真诚了一点：
“你可以理解为——”
“减少一些你看不惯的恶意。”
“我们这边愿意做一定程度的配合。”
“比如——”
“我们可以承诺。”
“你划定的一部分人，我们永远不碰。”
“我们甚至可以把一部分本来要吃的肉，让出来给你们平台做‘客户修复’。”
“条件是——”
“你帮我们，把那一套偏移做得更精准一点。”
“把‘最适合承受压力的人’标出来。”
“这样一来。”
“你既能救你想救的人。”
“也能——”
“让你不想管的人，被我们更高效地处置。”
【——恶意结构分析：】
系统迅速给出提示：
【——表层话术：合作、分工、减少极端事件。】
【——底层逻辑：让你成为筛选器的一部分。】
【——他们愿意交出一部分“低效率肉”，换取你帮他们挑更“高效率骨头”。】
【——简而言之——】
【——“你帮我们优化掠夺。”】
“你们的算盘——”
林霄低声道，“打得挺精。”
“我帮你们做筛选。”
“表面上，我救了一部分人。”
“实际上，是在帮你们——”
“更高效地压榨另一部分人。”
“最后某一天。”
“当有人回头算账的时候。”
“账本上写着的就是——”
“‘他参与了这整个策略的设计’。”
“你觉得——”
“我会答应？”
“你会犹豫。”
许朝并不恼火，反而点头：
“因为你不是那种只讲逻辑的人。”
“你讲的是账本。”
“你会衡量——”
“救一百个人、推一百个人。”
“救一千个人、推一百个人。”
“有没有那条线。”
“你现在觉得自己站在‘救’的那一边。”
“但从某个角度看——”
“你挡我们一条路。”
“我们就会往别的地方挤。”
“被挤坏的人。”
“是不是也有一部分，算在你头上？”
这话，说得很毒。
【——典型的“道德绑架 + 阶段性合作”话术。】
系统冷冷道：
【——他在把你拉进一场“博弈算术”。】
【——试图让你用“结果最大化”去给他们的恶意背锅。】
【——只要你承认“挡他们也是某种恶意”。】
【——你就会开始帮他们算——“那要不干脆合作？”】
“你说的没错。”
林霄看着他：
“我挡你一条路。”
“你会往别的地方挤。”
“那边的人，可能会更惨。”
“这笔账，我的确算不过来。”
“但有一件事，你说错了。”
“我不能保证自己救的人比被你们害的人多。”
“但我可以保证——”
“我不帮你们设计那套杀人的机器。”
他缓缓道：
“你想拉我进来，做那台机器的一部分。”
“再告诉我——”
“‘你看，只要你进来，机器杀人会比以前更温柔一点’。”
“从我的角度看——”
“这是恶意。”
“极其精明、极其好看的恶意。”
“你说得很清楚。”
许朝的笑容终于淡了一点：“那你打算怎么做？”
“继续在旁边看？”
“继续把你能看见的那一点点地方抹干净？”
“我们这边，会继续吃我们要吃的人。”
“直到有一天——”
“你自己也被我们写进账本里。”
“写成——”
“‘那个阻碍效率的人’。”
“到那个时候。”
“你觉得——”
“会有多少人，还会像现在这样给你掌声？”
“你是来劝我服软的？”
林霄轻声反问。
“我来给你一个选项。”
许朝抬起手，轻轻在桌上敲了一下：
“一条，你继续做你现在做的事。”
“我们会把你当成对手。”
“把你做的一切，当成一种‘可预见的风险’。”
“我们会在模型里，给你单独加一个变量。”
“我们会想办法，把你绕过去，或者——”
“把你干掉。”
“另一条——”
“你进来。”
“在我们的框架里画线。”
“你能救的人更多。”
“你自己——”
“也多一层保护。”
【——他把这叫“选项”。】
系统冷笑：
【——本质是：“要么当我们的工具，要么当我们的猎物。”】
“那我也给你两个选项。”
林霄道。
“第一。”
“你回去告诉你背后那帮人。”
“我不会加入。”
“现在不会，将来也不会。”
“第二。”
“你让他们知道——”
“我不会只在系统里动。”
“今天你敢拿具体的人来威胁我。”
“我就会让你们在某个具体的地方——”
“付出一点代价。”
“比如——”
他低头点了一下手机。
此刻，周敏的那笔“资金安排”合同，正在内部被打上“争议状态”标签。
监察那边已经以“合作方涉嫌虚假宣传”为由，向对方发出一封正式通知。
那封通知本身未必能立刻改变什么。
但对那些靠“合作方身份”说话的人来说——
这意味着——
他们嘴上最有用的那块招牌，要暂时收起来了。
“你在现场，跟我谈条件。”
林霄继续道：
“我在系统里，让你们少拿一块牌去吓人。”
“公平。”
许朝看着他，眼底闪过一丝冷意：
“你以为——”
“这样，就能救她？”
“你知道他们那边的招数。”
“他们被我们限制了一点。”
“就会往别处使力。”
“她最后未必会好过。”
“说不定——”
“还会更惨。”
“有这种可能。”
林霄说。
“但至少——”
“你们这次，没那么顺利。”
“你在账本里挑人。”
“我也在账本里记你们。”
“今天这一笔——”
“记上了。”
许朝沉默了一会儿，忽然笑了。
笑容很浅，却不再有刚刚的礼貌弧度：
“很好。”
“我个人——”
“挺佩服你的。”
“起码你比那些只会嘴上讲“善”的人诚实。”
“他们会在台上说一套，到回去照样签合同。”
“你——”
“起码肯为你那套付一点代价。”
“但是——”
他收起笑容，站起身，理了理袖口：
“你最好记住今天说的话。”
“你选择了当对手。”
“那我们——”
“就不会再递第二次橄榄枝。”
“你以后做的每一件事。”
“我们都有可能会在另一端——”
“给你加一笔利息。”
他说完，转身离开。
跟他一起来的那两个“眼线”，也不动声色地站起来，分散着下楼去了。
【——会面结束。】
系统提示：
【——你没有被下药，没有被威胁带走。】
【——你也没有被迫签任何东西。】
【——但你完成了两件事。】
【——一，在他们眼里正式站到了对立面。】
【——二，你在他们的“收益账本”里，少给他们留了一块肉。】
“代价是什么？”
林霄问。
【——短期内——】
【——你会成为他们“重点关注对象”。】
【——中期——】
【——你保护的那部分人，会暂时多一点缓冲。】
【——长期——】
【——他们会试着从别的地方找回来。】
“那就——”
“等他们下一步。”
他端起杯子，一口喝光已经凉掉的咖啡。
——
晚上。
周敏收到了一通陌生电话。
“喂，您好。”
对面语气出奇的客气：“是周女士吗？”
“我是。”
“这边是之前和您有合作的某某服务机构。”
对方报了个名字，中性得听不出情绪。
“是这样的——”
“我们这边在最近的合规自查中，发现部分合作渠道在宣传过程中存在不规范的地方。”
“比如——”
“夸大收益，隐瞒风险，模糊合作身份等等。”
“您的这笔业务，恰好被系统选中，进入了复核名单。”
“……”
周敏握着手机，不敢出声。
“您不用紧张。”
对方继续说：
“简单来说——”
“这笔产品的一些条款，在宣传时可能没有跟您解释清楚。”
“我们正在考虑——”
“给这一部分用户提供一次‘重新协商’的机会。”
“具体方案还没确定。”
“后续会有专人跟您联系。”
“在这之前。”
“如果有任何人再打电话给您，说‘我们是某平台合作方’。”
“您可以先记下来。”
“然后挂掉。”
“如果他们有任何恐吓行为。”
“您可以把记录提交给我们。”
“我们会纳入调查。”
“……真的？”
周敏终于挤出两个字，“他们，不是你们的人？”
“至少——”
那人顿了一下，“他们不是我们认可的合作方。”
“周女士。”
“我们不能保证能完全帮您解决所有问题。”
“但我们可以保证——”
“不会让那些人再拿我们当招牌，吓您。”
电话挂断之后，周敏坐在床沿，捂着脸，突然有点想哭。
不是因为问题解决了——问题远远没有解决。
只是因为——
在这场她完全看不清的局里。
好像有个看不见的人，在某个她不知道的地方，替她说了一句——
“她，不该被这样吓。”
她不知道这个人是谁。
也不知道对方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只知道——
那一刻，她的呼吸，没那么难受了一点。
——
同一时间。
出租屋里。
林霄把一条新记录写进“恶意账本”：
【对猎手 001 号：】
【内容：第一次线下面谈。】
【结果：互相亮牌，对立关系确认。】
【附带：某单亲妈妈的合同链路，被打上“争议”标签，进入复核流程。】
最后，他加了一句：
【备注：这是第一次——】
【恶意主动走出屏幕，坐到我对面。】
【——你迈出了新的一步。】
系统说：
【——从“系统里的对抗”，到“现实里的交锋”。】
【——绳子开始晃得更厉害了。】
“害怕吗？”
林霄问。
【——你问我？】
系统笑了一下：
【——我只是一套算法。】
【——我没有“害怕”。】
【——但如果你问——】
【——“这条路危险吗？”】
【——那答案是——】
【——越来越危险。】
“那我还问一句。”
林霄靠在椅背上，仰头看着天花板。
“你觉得——”
“今天这一笔。”
“值不值？”
【——这是你自己的账本。】
系统没有给出“正确答案”：
【——只有你自己能算。】
林霄沉默了几秒，终于敲下最后一行字：
【结论：值。】
【至少——】
【我没有把自己卖给那条咬人的手。】
写完，他合上电脑。
窗外的城市灯光还很亮，车流声从缝隙里钻进来。
他知道——
对面那群猎手，已经把他当成了“对手”。
而在某个更远的地方，那份“觉醒者风险评估”的表格上，关于他的那一行注释，悄悄又多了一笔：
【曾拒绝与目标群体建立“高效合作关系”。】
【倾向独立行事。】
【风险等级，保持不变。】
——
第十四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