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宁宫内,烛火摇曳,将沈月曦的身影拉长,投在静谧的殿壁上。白日里雷霆处置宫人的余威尚在,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凛冽的气息。她并未安寝,反而屏退了左右,只留下心腹总管太监冯保在跟前。
殿内檀香袅袅,却驱不散那无形中弥漫的阴谋味道。
冯保躬身立在下方,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深夜禀报特有的谨慎:“娘娘,奴才按您的吩咐,仔细查了张嬷嬷的底细。她那个不成器的儿子,嗜赌如命,前些日子在城外‘富贵坊’欠下了足足五百两银子的巨债,被赌坊的打手追得如同丧家之犬,腿都打折了一条。”
沈月曦端坐于灯下,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光滑的紫檀木桌面,眼神幽深。五百两,对于一个宫中嬷嬷的家庭而言,无疑是灭顶之灾。
冯保继续道,声音更沉:“蹊跷的是,就在娘娘您凤体苏醒的前一天,那笔要命的赌债,被人悄无声息地还清了。奴才觉得不对,顺着这条线往下摸,那‘富贵坊’看似寻常,背后东家却隐隐指向……城西的永昌侯府。”
永昌侯府?沈月曦眼中寒光一闪。那是林太妃的母家!果然是她!用家人性命相胁,再以重利收买,让张嬷嬷在她药中动手脚,这确实是林氏惯用的阴毒伎俩,前世今生,毫无长进。
“果然是她。”沈月曦的声音很轻,却像是淬了冰,在寂静的殿中格外清晰。不是疑问,而是笃定的宣判。
“还有一事,”冯保上前半步,神色愈发凝重,“奴才按娘娘先前的暗示,一直让人留意着长春宫那边的异常动静。今日酉时三刻,林太妃身边那个叫秋云的掌事宫女,借口领取份例,悄悄去了一趟内务府,在内务府后院的僻静处,与负责管理车马舆驾、安排皇室出行的副总管太监王德贵,密谈了将近一炷香的时间。四周有人把守,具体内容无法探知,但奴才觉得,此时私下接触掌管车马之人,绝非无的放矢。”
“内务府?车马舆驾?”沈月曦眸光骤然锐利,如同暗夜里划过的闪电。她纤细的指尖在桌上轻轻一点,脑海中瞬间串联起近日听闻的消息——一年一度的西山春猎,即将举行。按照祖制,皇帝需率宗室、勋贵及部分后宫嫔妃前往,以彰武备,睦亲族。她这位太后,自然也在随行之列。
原来如此!
林太妃在慈宁宫下毒失败,折了张嬷嬷这枚棋子,非但没有收敛,反而将手伸得更长,将战场转向了宫外,转向了即将到来的西山春猎!秋云此番动作,目标直指春猎期间的车马安排。是想在她的车驾上做手脚?于颠簸山路上制造“意外”坠崖?还是在马匹上动手,令其受惊狂奔?无论哪种,目的都只有一个——让她这个刚刚“病愈”的太后,彻底消失在狩猎途中!
好狠辣的心思,好迫不及待的杀招!
沈月曦缓缓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一丝缝隙。夜风带着料峭春寒涌入,吹动她额前的碎发,也让她因愤怒而有些燥热的心冷静下来。窗外夜色如墨,宫灯在风中明明灭灭,如同这深宫中无处不在的诡谲人心。
“本宫知道了。”她转过身,面容在烛光下半明半暗,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沉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冯保,你做得很好。张嬷嬷儿子那条线,到此为止,不必再深究,以免打草惊蛇。”
她踱回案前,目光落在跳跃的烛火上,继续吩咐:“至于春猎……你给哀家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动用所有能用的关系,将眼睛擦亮,耳朵竖尖。从明日开始,所有与春猎相关的一应事宜,人员调配、车马检查、路线规划、沿途护卫、甚至西山围场内的驻地安排……但凡能插手、能探听的地方,都给哀家盯紧了!尤其是那个王德贵,以及所有经手车马舆驾之人,他们见了谁,说了什么,有何异常,事无巨细,哀家都要知道!”
她的语气斩钉截铁,每一个字都蕴含着冰冷的杀意与决绝的警惕。
“嗻!奴才明白!定不负娘娘重托!”冯保心头一凛,深知此事关乎太后安危,乃至慈宁宫存亡,连忙躬身领命,神色肃穆地退了下去,身影迅速融入殿外的黑暗中,去布置那张无形的监视之网。
殿内再次恢复寂静,只剩下烛芯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
沈月曦独自立于殿中,宽大的袖袍下,双手缓缓紧握成拳。指尖深深嵌入掌心,带来细微的刺痛感,却远不及她心中翻涌的恨意与冰冷。
林太妃……秋云……
前世冷宫毒酒穿肠的痛苦,如同梦魇,从未远离。那杯鸩酒的灼热,秋云那张狞恶得意的脸,无数次在她午夜梦回时清晰浮现。如今,她侥幸重生,占据了这尊贵的太后之躯,那些人却依旧不肯放过她,甚至变本加厉,要将她置于死地!
她抚上自己的心口,那里,属于前世卑微宫女沈月曦的刻骨仇恨,与属于今生太后沈氏必须承担的生存责任,如同两股炽热与冰寒交织的洪流,猛烈地撞击在一起。她不再是那个任人欺凌、无力反抗的小宫女了。她是太后,是这天下最尊贵的女人之一!她有了身份,有了权力,也有了……复仇的资本!
这一次,她绝不会再坐以待毙,绝不会再让任何人将她踩在脚下,肆意决定她的生死!
西山围场么?
很好。那里山林茂密,地势险峻,确实是杀人灭口、制造意外的绝佳场所。
沈月曦抬起眼,望向窗外无边的黑夜,唇边缓缓勾起一抹冰冷而残酷的弧度,那笑容里,带着涅盘重生后的决绝,与洞悉阴谋的嘲讽。
风雨欲来,而她,已不再是需要躲避风雨的雏鸟。
这一次,她要以身为饵,引蛇出洞。
她倒要看看,在那片皇家猎场之中,究竟是谁,为谁精心准备的葬身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