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仲夏,溽暑难消。京城笼罩在一片沉闷湿热之中,连往日喧嚣的市井也显得有气无力。然而,一封自南疆而来的八百里加急军报,便如同九天惊雷,悍然撕裂了这令人昏昏欲睡的沉闷空气,在整个大周朝堂乃至京城掀起了狂涛巨浪!
军报是镇南将军赵贲亲笔所书,以朱漆封印,由浑身浴血、甲胄残破的信使一路换马不换人,直抵皇城。捷报内容很快如同风一般传遍朝野:赵贲亲率主力,于南疆险隘苍梧古道设下奇伏,与蛮族主力展开决战!此役,周军将士奋勇当先,血战三日,终将蛮族引以为傲的象兵与精锐武士杀得丢盔弃甲,阵斩敌酋以下大小头目数十人,斩首万余级,缴获辎重无数!蛮族联军顷刻土崩瓦解,溃不成军,周军乘胜追击,不仅一举收复所有先前沦陷的州县,兵锋更直指蛮族腹地数百里!
曾经气焰嚣张、屡犯边境的蛮族各部,如今已是闻风丧胆,纷纷遣使求和,愿永世称臣,岁岁朝贡,再不敢犯大周边境分毫!
捷报传开,举国欢腾!压抑在心头许久的战争阴霾被这场酣畅淋漓、扬眉吐气的大胜一扫而空。京城内外,瞬间变成了欢乐的海洋。百姓奔走相告,自发地张灯结彩,燃放爆竹,酒肆茶楼座无虚席,人人脸上都洋溢着自豪与狂喜。士林清流更是慷慨激昂,赋诗作对,盛赞此乃“宣威朔南,国朝盛事”!
金銮殿上,气氛更是达到了顶点。年轻的皇帝萧昱高踞龙椅,手捧捷报,反复看了数遍,原本因暑热和操劳而略显苍白的脸上,此刻布满了兴奋的红光。他猛地一拍御案,霍然起身,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
“好!好一个赵贲!好一个镇南将军!扬我国威,壮哉斯役!”
他当廷宣布,对赵贲及所有有功将士大加封赏:擢升赵贲为镇南侯,加太子少保衔,赏金千两,帛五千匹;其余参战将士,按功行赏,阵亡者厚加抚恤,恩泽遍及家属。一时间,殿内歌功颂德之声不绝于耳。
在一片赞誉声中,萧昱并未忘记坐镇中枢、统筹全局的摄政王萧衍。他目光转向立于百官之首,神色依旧沉静的皇叔,语气恳切而郑重:
“此役大捷,前线将士用命固然功不可没,然摄政王坐镇中枢,运筹帷幄,举荐赵卿此等良将,更兼调度粮草军械,保障后方无虞,居功至伟!特赐摄政王金珠百斛,东海明珠一斛,加九锡之礼,以示褒奖!”
“陛下圣明!摄政王千岁!”群臣再次山呼。
萧衍出列,躬身行礼,声音平稳无波:“臣,谢陛下隆恩。此乃陛下洪福齐天,将士效死之功,臣不敢居功。”他的应对得体而谦逊,仿佛那令人艳羡的殊荣加身,于他而言不过是寻常之事。
然而,在这份洋溢着胜利喜悦和朝廷恩荣的捷报文书末尾,赵贲却以一种极其谨慎、甚至带着几分困惑与不安的笔触,附上了一段与整体欢庆氛围格格不入的密陈。他详细提及,此番能够如此迅速锁定蛮族主力,并以较小代价取得决定性胜利,除周军将士悍勇、战术得宜之外,实赖一支“天降奇兵”之助。
据赵贲描述,此支部队人数不过三五百,行踪飘忽,来去如风。他们装备极其精良,甲胄非革非铁,幽暗无光,却能抵御寻常刀箭;兵刃形制奇特,锋利无比,尤其擅长使用一种可连续击发的精巧弩箭,于丛林暗处狙杀蛮族头目,屡建奇功。其战术更是诡异莫测,从不与周军主力汇合,专擅山地丛林奔袭穿插,神出鬼没,时而焚毁蛮族囤积粮草之要地,时而截断其关键补给线路,时而散布谣言引发蛮族各部猜忌内斗,对蛮族造成了巨大的实际杀伤与难以估量的心理威慑,堪称此战得以速胜的关键奇兵。
最令人匪夷所思之处在于,就在蛮族主力溃败、大局已定的当天夜里,这支立下赫赫战功的神秘部队,便如同他们出现时一样,毫无征兆地消失在苍梧古道茫茫的原始丛林与崇山峻岭之中,未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赵贲曾派出多批精锐斥候,会同当地最熟悉地形的山民向导,深入其最后消失的区域反复搜寻探查,结果却是一无所获。这支军队仿佛从未存在过,只留下无数令人心惊的传说和赵贲心头那挥之不去的巨大疑云。其来历、意图,尽数成谜。
这份附有密陈的捷报副本,被以最快的速度,秘密送抵了摄政王府那间守卫森严的书房。
夜色深沉,书房内只点了一盏孤灯。萧衍独自坐在宽大的紫檀木书案后,摇曳的烛火在他冷峻深刻的五官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他修长有力的手指,正缓缓划过军报末尾那几行关于神秘部队的描述,指尖所及,仿佛能感受到南疆密林深处的潮湿与那支部队带来的刺骨寒意。
他脸上的平静终于被打破,浓黑的剑眉紧紧锁起,眸中锐利的光芒如同暗夜中蓄势待发的鹰隼。初闻大捷的些许宽慰,此刻已被一股强烈的、几乎凝成实质的警惕与疑虑彻底取代。一支战力如此强悍、装备如此精良、行动如此诡秘,且完全不受朝廷掌控、甚至无法查明来历的武装力量,竟能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帝国南疆,参与了一场关乎国运的战事,而后又悄无声息地完美隐匿……这绝非吉兆,而是足以令任何一位掌权者寝食难安的巨大威胁!
“查!”萧衍猛地将手中军报拍在案上,声音冰寒刺骨,带着不容置疑的铁血杀伐之气,“动用‘谛听’所有力量,联络南疆一切可以动用的暗桩,不惜一切代价,也要给本王挖出这支部队的根底!他们是人是鬼?受谁指使?目的何在?本王要知道一切!”
侍立在书房角落阴影中的影煞,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现身,单膝跪地,沉声领命:“是!属下遵命!”旋即,他的身影再次融入黑暗,仿佛从未出现过。
书房门被轻轻合上,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响。萧衍独自坐于昏黄的灯下,身影被拉得悠长而孤寂。他眉头紧锁,目光穿透窗纸,仿佛看到了那遥远而神秘的南疆群山。南疆烽火方熄,百废待兴,便冒出如此诡异莫测之事……这绝非偶然。
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念头在他心中升起:难道这看似渐趋平稳的大周天下,除了已成冢中枯骨的晋王余孽,还有潜藏更深、图谋更大的势力,早已将触角伸向了帝国的四肢百骸,正于无人察觉的暗处,磨砺着更加锋利的爪牙,冷冷地窥伺着这万里江山?
一种山雨欲来、黑云压城的沉重压抑感,沉沉地笼罩在他的心头,比窗外那闷热的夏夜,更令人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