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会上的风云激荡,如同投入古井的石子,涟漪迅速扩散至皇城的每一个角落。摄政王萧衍在金殿之上那句“其心可诛”,不仅震慑了言官周廷,更向所有暗中窥伺者传递了一个明确无误的信号——至少在明面上,他决不允许任何人借沈府之事,直接攻击太后沈月曦的权威。
然而,表面的波澜稍定,水面下的暗流却涌动得更加湍急。
摄政王府,密室。
烛火将萧衍和影煞的身影投在冰冷的石壁上,拉得忽长忽短。
“王爷,查到了。”影煞的声音低沉而清晰,“那两名离奇失踪的狱卒,家眷已于三日前,被一伙自称是‘远方商贾’的人接走,说是去南边享福,具体去向不明。而那个送饭的生面孔,根据天牢外围眼线的模糊描述,其身形步态,与京中西市一个专接‘脏活’的底层混混‘黑三’有七分相似。但属下派人去其常驻的窝点搜查时,早已人去楼空。”
萧衍眼神锐利:“黑三?一个小小的混混,绝无可能策划并执行如此周密的灭口。他的上线是谁?最近与哪些人有过来往?”
“正在追查。此人行事狡猾,接头多用暗语,且从不固定地点。不过,我们的人发现,近一个月来,他曾在‘醉仙楼’后巷,与一个戴着斗笠、看不清面容的人短暂接触过两次。根据附近摊贩的零星记忆,那个戴斗笠的人,离开时似乎是朝着……齐王府后街的方向去了。”
“齐王府?”萧衍的瞳孔微微收缩。齐王萧玠,乃是先帝的幼弟,皇帝的皇叔祖,辈分极高,但一向以风雅自居,不涉朝政,是个闲散王爷。他的府邸,怎么会和天牢灭口案扯上关系?是巧合,还是有人故意嫁祸?
“继续盯紧齐王府外围,但切记,没有确凿证据前,绝不可打草惊蛇。”萧衍沉吟道,“另外,张文远府上查得如何?”
“张府已被查封。在其书房暗格中,除了已查抄的赃银票据外,还发现了一些未及销毁的往来书信碎片。正在设法拼接复原。其中几个残片,提到了‘南山’、‘秋猎’等词,字迹并非张文远所书,颇为娟秀,似出自女子之手。”
“女子?”萧衍眉头紧锁。南山,秋猎……这似乎与科举舞弊相去甚远。但这突然出现的线索,或许正是揭开迷雾的关键。“重点查这些信笺的来源,以及‘南山’和‘秋猎’可能指向的人或事。”
“是!”
乾清宫,暖阁。
皇帝萧昱斜倚在软榻上,听着王瑾的低声禀报。
“陛下,摄政王的人,似乎在追查一个叫‘黑三’的混混,线索隐约指向了齐王府后街。另外,张文远府上发现了一些奇怪的残信,提到了‘南山’和‘秋猎’。”
萧昱把玩着一枚温润的玉佩,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齐王叔祖?他老人家倒是好雅兴。至于南山秋猎……先帝在时,倒常去南山围场。皇叔查案,倒是尽心尽力。”他话锋一转,“周廷在都察院如何了?”
“回陛下,都察院那边只是例行问话,并未用刑。周廷一口咬定是风闻奏事,出于公心,并未受人指使。”
“哦?是块硬骨头,还是真的‘公心’?”萧昱轻笑一声,“无妨,让他先在都察院住几天。对了,南疆那边,赵贲将军的谢恩折子到了吗?”
“已经到了,除了叩谢天恩,再次提及那支神秘部队,言语间颇为遗憾,未能查明其来历,恐成边患隐患。”
萧昱的目光深邃起来:“一支能助我大周破敌,却又来历不明、无法掌控的力量……确实令人难以安心。告诉我们在军中的眼睛,留意任何与陌生部队、奇异装备相关的蛛丝马迹。或许,京城的风雨,与南疆的迷雾,并非全无关联。”
慈宁宫。
沈月曦(太后)正在翻阅内务府呈上的宫中用度账册,看似专注,心神却早已飞远。
青黛悄步进来,低声道:“娘娘,冯保那边有消息了。查到那个在朝会上弹劾沈府的给事中周廷,几日前,曾与吏部右侍郎王勉的门人,在‘清风茶楼’私下见过面。”
“王勉?”沈月曦放下账册,眼中寒光一闪,“他是已故李太妃(晋王生母)的远房表亲吧?虽然李太妃和晋王都已伏诛,但其党羽未必清除干净了。看来,是有人贼心不死,想借机兴风作浪。”
“娘娘明鉴。另外,关于张文远的死,我们的人从刑部一个老书吏那里打听到,张死前那几天,似乎精神恍惚,曾无意间念叨过‘信’、‘不该留’之类的话。”
“信?”沈月曦立刻捕捉到了这个关键词,“看来,张文远手里,果然捏着能威胁到某些人的东西。这封信,或者那些信,就是关键!”她站起身,踱步到窗前,“对方灭口张文远,一是怕他供出同党,二来,恐怕也是为了找回或者确保某些证据彻底消失。”
她沉思片刻,果断下令:“让我们的人,想办法接触到张文远的家眷,尤其是他的妻妾!看看她们是否知情,或者,张文远是否留下过什么特别的东西。还有,那个叫周廷的故事中,他虽然嘴硬,但其家人未必没有破绽。去查,仔细地查!”
“是!”青黛领命,又道:“娘娘,还有一事……关于南疆那支神秘部队,市井间虽无确切消息,但奴婢偶然听几个从南边来的商贩闲聊,说是在跟南边的瘴疠之地,似乎有一些不信奉蛮族图腾、也不归属任何已知土司的零星寨子,传闻他们身手矫健,善于在山林间匿踪……不知是否与此有关。”
沈月曦眸光微动:“瘴疠之地,化外之民?这倒是一个新的思路。记下来,或许日后有用。”
她重新坐回案前,看着摊开的账册,心中却已勾勒出一张更为复杂的关系网。晋王余孽、可能存在的其他皇子势力、心怀叵测的朝臣、神秘的外援力量……这一切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张巨大的、针对她和她身后皇权的阴谋之网。
张文远的暴毙,非但没有终结这场风波,反而像撕开了一个口子,露出了其后更加幽深黑暗的迷宫。每一条新发现的蛛丝马迹,都似乎指向不同的方向,真真假假,虚虚实实。
但沈月曦知道,越是如此,越不能自乱阵脚。对手正在不断地出招,试探,布局。而她,必须像最有耐心的猎手,在纷繁复杂的线索中,找到那唯一真实的轨迹,等待给予致命一击的时机。
皇城内外,无数人马在暗中行动,追寻着各自的线索。张文远之死留下的谜团,如同一个巨大的旋涡,正将越来越多的人和事,卷入其中。真相,仿佛隐藏在浓雾之后的山峦,看似接近,却始终隔着一层无法穿透的迷障。而风暴来临前的压抑,已经达到了顶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