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知节的陇右铁骑如同磐石般驻扎在宫城之外,旌旗猎猎,甲胄森然,与宫墙上惊魂未定的守军形成了短暂而诡异的对峙。这支意外插入的力量,以其剽悍的军容和暧昧的态度,暂时冻结了京城内一触即发的全面火拼。
宫城之内,沈月曦以惊人的效率稳定着局面。她迅速清理了宫内残余的、已被发现或怀疑的青囊会眼线,尤其是乾清宫那名险些将皇帝引入死地的老太监,被冯保亲自带人拿下,严加审讯。同时,她以皇帝的名义连下数道安抚人心的诏书,宣称“摄政王为逆党所惑,举兵犯阙,幸赖祖宗庇佑,陛下洪福,陇右程卿及时勤王,逆党败退,京畿渐安”,试图将萧衍的行为定性为“被惑”和局部冲突,并将程知节的出现塑造为“忠君勤王”的典范,竭力淡化安王与“瑞王遗孤”引发的皇统危机。
然而,表面的安抚之下,是更深重的忧虑。程知节大军在外,是护驾的擎天之柱,还是悬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沈月曦不敢有丝毫懈怠。她一面命人加紧修复被萧衍部众攻破的宫门,一面亲自挑选精干官员,组成临时的“接洽使团”,准备与程知节进行正式接触,试探其真实意图,并尽可能将其纳入可控范围。
皇帝萧昱经历了西苑的惊魂一幕,仿佛一夜之间褪去了许多稚气。他沉默地配合着母后的安排,但在无人之时,眼神中却多了几分深沉与审慎。他不再全然信任母后的庇护,更对宫外那支打着“奉诏”旗号的大军抱有极大的戒心。他秘密召见了侥幸未被清洗、且因身份低微未引起注意的韩霆,询问京营动向及萧衍伤势。
“回陛下,摄政王已退回京营大寨,紧闭营门,据闻伤势不轻,但已稳住。京营各部虽有些许骚动,但大体仍在萧衍掌控之下。”韩霆压低声音禀报,“至于程节度使……其军纪严明,驻扎宫外后,除派人与宫内联络外,并未有任何异动,也未曾与京营或其他势力接触。”
萧昱沉吟片刻,道:“继续盯着,尤其是程知节那边的动向。还有……想办法,查清萧衍的伤势到底如何。”萧衍的生死,关乎京营的稳定,也关乎他能否在这夹缝中寻得一丝机会。
“臣遵旨。”
而退守京营大寨的萧衍,此刻正经历着身体与精神的双重煎熬。肋下的伤口虽经随军医官紧急处理,但那淬毒的短刺造成的伤害远超寻常,高烧与剧痛反复折磨着他这位素来强硬的铁腕亲王。更让他痛苦的是局势的失控。程知节的突然出现,彻底打乱了他的计划,让他从掌控全局的摄政王,变成了困守军营、前途未卜的“逆臣”。
“王爷,程知节派人送来书信。”幕僚小心翼翼地呈上一封火漆密信。
萧衍强忍眩晕,拆信观看。信中,程知节的语气还算客气,询问京城变故详情,摄政王安危,并称自己“奉诏勤王,唯陛下马首是瞻”,希望摄政王能以大局为重,共商稳定朝局之策。字里行间,看似尊重,实则绵里藏针,强调了“陛下”和“奉诏”,隐隐将他萧衍置于需要“解释”的境地。
“哼!程匹夫,也想趁火打劫吗?!”萧衍气得将信纸揉成一团,牵动伤口,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他知道,程知节这是在观望,在待价而沽。自己如今重伤,京营军心难免浮动,外面又有强敌环伺(在他眼中,太后、皇帝与程知节此刻皆可为敌),硬拼绝非上策。
“回复程知节,”萧衍喘着粗气道,“就说本王遭逆党暗算,重伤在身,需安心静养。京营事务,暂由副将代理。京城安危,有劳程节度使与太后、陛下费心。待本王伤愈,再行商议国事。”他选择了暂避锋芒,以拖待变。他需要时间养伤,也需要时间重新整合内部,观察程知节与宫中的下一步动作。
就在这三方势力各自舔舐伤口、互相试探的短暂平静期,青囊会的暗流并未停息。
城南庄园密室内,安王萧玠依旧有些气急败坏:“先生,如今我们该如何是好?萧衍重伤退缩,程知节陈兵宫外,皇帝母子稳坐宫中,我们岂不是前功尽弃?”
青衫“先生”慢条斯理地烹着茶,神色平静:“王爷稍安勿躁。棋局不过中盘,远未到终局。萧衍伤重,其麾下派系林立,岂会长久安稳?程知节孤军深入,粮草补给皆需仰赖京城,他与宫中那对母子,真能毫无芥蒂地精诚合作?至于皇帝……经此一吓,他还能完全信任他的母后和那位‘及时雨’般的程卿吗?”
他斟了一杯茶,推到安王面前:“我们要做的,是继续挑动他们之间的矛盾。让萧衍的部下怀疑程知节欲吞并京营;让程知节担心宫中与萧衍暗中媾和;让皇帝母子彼此猜忌,都认为对方可能与我们有染……谣言、密信、刺杀,手段多的是。”
他顿了顿,看向一旁神色萎靡的李泓:“至于‘主上’,这几日好生休养。很快,还会有需要您‘露面’的时候。这京城的天,还没那么快放晴。”
李泓机械地点了点头,经历了生死边缘的挣扎和“禅让”闹剧的失败,他最初的狂热消退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疲惫与隐约的不安,但此刻他已无路可退。
京城,在这诡异的短暂平静下,新的阴谋如同地底的暗河,再次开始悄然流淌。危局只是暂缓,更大的风暴仍在酝酿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