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宁宫正殿外的汉白玉石阶下,乌泱泱跪了一地宫人。从煎药的小宫女小环,到负责传递药材的粗使太监,再到掌管慈宁宫小厨房的嬷嬷,凡今日可能接触过那碗汤药的,一个不落。
午后的阳光明晃晃地照在每个人身上,却驱不散那股从心底里渗出的寒意。
沈月曦(太后)并未坐在殿内,而是让青黛搬了张紫檀木嵌螺钿扶手椅,就放在殿门前的廊檐下。她身上裹着厚厚的狐裘,脸色依旧苍白,背脊却挺得笔直,目光平静地扫过下方每一张惶恐不安的脸。
没有怒斥,没有质问,只是这样沉默地看着。
这沉默比任何疾言厉色都更令人窒息。跪着的人群中,已有人开始抑制不住地微微发抖,尤其是小环,几乎要瘫软在地。
李院判匆匆赶来,额上见汗,显然是得了消息一路急行。他上前欲行礼,被沈月曦抬手止住。
“李院判不必多礼。”沈月曦示意青黛将那只白玉药碗端给李院判,“有劳院判,仔细查验一下这碗药,可还是你开的方子?有无……不该有的东西?”
李院判神色一凛,双手接过药碗,先是凑近闻了闻,眉头立刻皱起。他又从随身的药箱中取出银针、试毒用的特制玉碟等物,小心翼翼地取了些许药汁,仔细查验起来。
时间一点点过去,殿前广场上静得能听到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以及某些人越来越粗重的呼吸声。
良久,李院判放下手中器具,转身,面向沈月曦,脸色极其难看,躬身沉声道:“回太后娘娘,此药……药性已变!臣开的方子中,绝无‘蚀心草’一味!此物性烈,微毒,常人服用或只是肠胃不适,但于娘娘如今虚不受补的凤体而言,无异于催命符!虽剂量极微,若非娘娘察觉气味有异,长期服用,后果不堪设想!”
“蚀心草……”沈月曦轻轻重复着这个名字,眼神骤然锐利如冰锥,直直射向下方跪着的小环,“小环,你可知罪?”
小环早已吓得魂飞魄散,涕泪横流,不住地磕头:“太后娘娘饶命!奴婢不知!奴婢真的不知道啊!奴婢只是按方抓药,煎药,奴婢什么都不知道……”
“不知道?”沈月曦声音陡然转冷,“你离去的‘一会儿功夫’,足够有人做很多事了!说!你离开时,药房可有旁人?回来后,可发现任何异常?”
小环被这厉声一喝,浑身剧颤,混乱的脑海中猛地闪过一个画面,她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急忙喊道:“有!有!奴婢……奴婢回来时,好像……好像看到张嬷嬷从药房那边匆匆离开……奴婢当时没在意……”
跪在人群中的一个穿着藏青色比甲、负责掌管药材的张嬷嬷闻言,脸色瞬间惨白如纸,猛地抬头尖声道:“你胡说!老奴只是去核对药材份例,何时去过药房?小贱人,你休要血口喷人!”
“奴婢没有胡说!奴婢看得真切!”生死关头,小环也顾不得了,大声反驳。
“够了。”
沈月曦淡淡两个字,如同冰水泼下,瞬间止住了两人的争吵。
她目光落在那个面色惨白、眼神闪烁的张嬷嬷身上,缓缓道:“张嬷嬷,你在宫中当差多少年了?”
张嬷嬷强自镇定,叩头道:“回……回太后娘娘,老奴在宫中有二十三年了。”
“二十三年,也算是宫里的老人了。”沈月曦语气听不出喜怒,“理应最懂规矩才是。哀家问你,保管药材,可容丝毫差错?”
“自……自然不容。”
“那这‘蚀心草’,是如何混入哀家的汤药中的?是你保管不力,还是……你故意为之?”最后四个字,沈月曦咬得极轻,却带着千钧之力,狠狠砸在张嬷嬷心上。
张嬷嬷浑身一软,瘫倒在地,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是不住地磕头:“老奴冤枉!老奴冤枉啊!”
沈月曦看着她那副模样,心中冷笑。这嬷嬷是林太妃当年还是贵妃时,安插进慈宁宫的眼线,原主性子软,一直隐忍不动她,没成想如今竟敢直接下手谋害!
“冤枉?”沈月曦微微倾身,狐裘的毛领衬得她下颌尖俏,眼神却冷得骇人,“李院判已验明,药中确有多出的蚀心草。小环指证你曾出现在药房。张嬷嬷,你的冤屈,只怕阎王爷那里才说得清!”
她不再看面如死灰的张嬷嬷,目光转向侍立在一旁的慈宁宫总管太监冯保。
“冯保。”
“奴才在!”冯保赶紧上前一步,躬身听令。他之前见太后病重,心思也有些活络,此刻却是吓得心惊胆战,再不敢有半分怠慢。
“将张嬷嬷押下去,严加看管,给哀家细细地审!慈宁宫内所有与她有过接触、可能牵连此事之人,一律暂时看管,不得随意走动!”沈月曦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至于小环,失职之罪难逃,杖二十,罚入浣衣局。”
命令条理清晰,处置果决狠厉。
“奴才遵旨!”冯保大声应道,立刻挥手让身后几个孔武有力的太监上前拿人。
张嬷嬷发出杀猪般的嚎叫被拖了下去,小环也哭着被带走了。广场上剩下的宫人个个噤若寒蝉,头埋得更低,大气不敢出。
沈月曦缓缓站起身,狐裘曳地,她走到廊檐边缘,目光再次扫过下方众人。
“今日之事,你们都看到了。”她的声音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哀家不管你们以前是谁的人,心里打着什么算盘。既然在慈宁宫当差,就把眼睛放亮,把心思摆正。忠心伺候的,哀家自有赏赐;但若有谁再敢吃里扒外,动不该动的心思——”她顿了顿,声音骤然冰寒,一字一句道:
“张嬷嬷,就是下场!”
奴才\/奴婢不敢!谨遵太后娘娘懿旨!”所有宫人齐刷刷伏地叩首,声音带着恐惧和前所未有的恭顺。
沈月曦淡淡“嗯”了一声,由青黛扶着,转身缓步走回内殿。
阳光将她拖着狐裘的背影拉得很长,投在冰冷的石阶上,竟隐隐有了几分令人不敢直视的威仪。
殿门缓缓合上,隔绝了外面的阳光,也隔绝了那些惊惧的目光。
青黛扶着沈月曦在软榻上坐下,递上一杯温热的参茶,眼中满是激动和后怕:“娘娘,您方才……真是太厉害了!”
沈月曦接过茶盏,指尖却微微有些发颤。方才一番雷霆手段,几乎耗尽了她刚积蓄起来的一点力气。她抿了口参茶,压下喉间的腥甜感。
厉害么?
不过是绝境求生,不得不为罢了。
这慈宁宫,这太后的身份,就是她如今唯一的壁垒和武器。她必须牢牢守住,清除掉所有潜在的威胁。
张嬷嬷不过是个开始。
林太妃……我们之间的账,慢慢算。
她闭上眼,感受着胸腔里那颗因为恨意和求生欲而剧烈跳动的心脏。
这条路,注定布满荆棘,但她已无路可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