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衍在朝堂与宫闱内雷厉风行的清洗,如同一场凛冽的寒风,吹得整个京城官场瑟瑟发抖。然而,这寒风并未能吹散笼罩在皇城上空的疑云,反而在君臣之间,划下了一道清晰而冰冷的裂痕。
乾清宫内,萧昱看着手中一份关于调换宫中侍卫统领的奏请,指尖微微发白。这已是萧衍在遇袭事件后,第三次直接插手宫内人事安排,且一次比一次更触及核心。奏请的措辞虽是“为保圣驾万全”,但那不容置疑的姿态,却像一根根无形的针,刺穿着少年天子日渐敏感的自尊。
他抬起头,望向垂手立于殿中的萧衍。这位皇叔身形挺拔,面容冷峻,目光锐利如鹰,周身散发着久居上位者的威压。曾几何时,萧昱视这道身影为擎天之柱,是混乱朝局中唯一的依靠。但如今,这擎天之柱投下的阴影,却让他感到窒息。
“皇叔,”萧昱的声音努力维持着平稳,“张统领护卫宫禁多年,一向勤谨,并无大过。此番遇袭,贼人狡诈,实非其一人之失。骤然更换,恐寒了宿卫之心。”
萧衍眉头微蹙,似乎没想到皇帝会再次出言反对。他上前一步,声音沉肃:“陛下,宫中宿卫,关系社稷安危,非同小可。张怀恩虽无大过,却也无甚大功,守成有余,进取不足。如今逆贼环伺,需得更有魄力、更忠诚可靠之人担此重任。臣所举荐之李崇,乃军中悍将,随臣征战多年,忠诚勇武,可保宫禁无虞。”
又是“忠诚可靠”!萧昱心中冷笑,所谓的“忠诚”,究竟是对皇帝的忠诚,还是对他摄政王的忠诚?他放在龙案下的手悄然握紧,一种前所未有的冲动涌上心头,想要将这份奏请直接掷回,厉声质问这位权倾朝野的皇叔,眼中可还有他这个皇帝?
但他最终还是忍住了。母后的叮嘱言犹在耳,昨夜刺客冰冷的刀锋仿佛还在眼前闪烁。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既然皇叔坚持……那便依皇叔所奏吧。”
他拿起朱笔,在那份奏请上缓缓划了一个“准”字。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在寂静的大殿中显得格外刺耳。
萧衍看着皇帝落下朱批,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满意,也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凝重。他能感觉到,龙椅上的少年,正在以一种他未曾预料的速度成长,也正在积蓄着对他这个摄政王的不满。这并非好事。
“臣,谢陛下。”萧衍躬身行礼,姿态无可挑剔,却带着一种公式化的疏离。
萧昱看着他退出大殿的背影,那明黄色的龙袍在日光下刺得他眼睛发涩。一种名为野心的火焰,混合着屈辱与不甘,在他心底悄然点燃。他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他必须拥有真正属于自己的力量。
与此同时,慈宁宫内,沈月曦正对着几份刚刚送达的密报,面色凝重。
一份密报证实,她派去暗中调查安王萧玠母族谱系的人,在江南一处古镇,“偶然”从一个破落乡绅口中得知,安王生母的陪嫁嬷嬷有一远房侄孙尚在,似乎知晓一些陈年旧事。线索指向性明确,却又透着一种刻意安排的痕迹。
另一份密报则来自宫外,提及近日在京郊一些村落,开始流传起一些关于“真龙隐于野,青光耀于田”的怪异传闻,甚至有乡民信誓旦旦地说在雨夜见过田间有青气升腾。这些传闻粗陋荒诞,传播范围也有限,但结合“青囊道”信奉“青帝”、“木德”的线索,沈月曦无法不将其视为某种舆论铺垫。
“他们在试探,也在引导。”沈月曦对冯保道,“安王的母族线索给得如此‘恰到好处’,是生怕我们查不到吗?还有这些乡野怪谈,是想为那所谓的‘明主’营造‘异象’?”
她感到一张大网正在缓缓收紧,对手不仅势力庞大,而且心思缜密,步步为营。
“娘娘,那我们……”冯保迟疑道。
“查!”沈月曦断然道,“既然他们给了线索,那我们就顺着查下去!但务必小心,多派几组人,互相印证,防止对方故布疑阵。同时,让人留意京郊那些传闻的源头,看看究竟是人为散布,还是……确有异常。”
她顿了顿,补充道:“还有,让我们在士林中的人,开始撰文批驳那些‘天命异象’之说,引经据典,阐明治国在德不在异的道理。不能让他们轻易蛊惑人心。”
就在沈月曦全力应对“青囊道”的暗线时,皇帝萧昱那边,也有了新的动作。
他并未再在朝堂上与萧衍正面冲突,而是以“研读典籍,咨询治道”为名,更加频繁地召见那些以学问着称、且在之前清洗中因地位清贵或背景特殊而未受波及的翰林学士和史官。他不再空谈道理,而是开始有针对性地询问历代君王如何驾驭权臣、如何平衡朝局、如何培植亲信势力的具体事例。
这些举动依旧瞒不过萧衍的耳目,但看在萧衍眼中,不过是少年皇帝不甘心的挣扎,暂时还未形成真正的威胁。他的主要精力,依旧放在追查刺客来源和清洗朝堂上,他认为只要将权力牢牢掌控,一切便都在掌握之中。
他并不知道,那道君臣之间的裂痕,已在少年皇帝心中,化为了一道深可见骨的决心。而沈月曦追查的那缕微光,也正悄然照向一个可能颠覆所有人认知的可怕真相。
夜更深了,皇城内外,各方势力仍在黑暗中无声地角力。裂痕在蔓延,微光在闪烁,等待着最终撕裂黑暗或是被黑暗吞噬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