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苑观鹿台前,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冰块,又被无形的力量骤然敲碎。
萧衍端坐于高头骏马之上,玄色大氅在秋风中猎猎作响,他目光如鹰隼,先是扫过那支突然出现的、由他心腹将领率领的神秘骑兵——他们甲胄鲜明,沉默肃立,如同蓄势待发的狼群。很好,他们果然在此。随即,他的视线如同冰冷的铁钳,死死锁定了那个被京营小队“救下”、衣衫略显狼狈却难掩某种刻意姿态的年轻人。
“你是何人?为何在此?”萧衍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千军万马般的威压,滚滚传开,震得人耳膜发嗡。他身后的三千兵马无声地展开阵型,弓弩上弦,刀剑出鞘,森然的杀气弥漫开来。
那“瑞王遗孤”脸色更白了几分,下意识地后退半步,看向身旁的“仆从”。那“仆从”连忙上前一步,躬身行礼,声音带着惶恐却口齿清晰:“回禀王爷,我家公子乃是……乃是已故瑞王殿下流落民间的血脉!今日前来西苑祭拜先王旧迹,不料遭遇歹人袭击,幸得这位将军相救!”他手指向那支京营小队的队长。
“瑞王血脉?”萧衍嗤笑一声,声音里满是嘲讽与杀意,“瑞王兄去世多年,何来流落民间的血脉?尔等妖言惑众,勾结逆党,袭击皇家禁苑,罪该万死!来人,给本王拿下!”
“且慢!”
一声清越却带着不容置疑威严的喝声响起。众人循声望去,只见皇帝萧昱带着两名侍卫,从藏身的树林中策马而出。他身着寻常侍卫服饰,但此刻挺直脊梁,面容沉静,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萧衍身上。
“皇叔。”萧昱开口,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不颤抖,“此人身份未明,贸然拿下,恐有灭口之嫌。既然涉及皇室血脉,无论真假,都应交由宗人府与三司会审,查明真相,以安天下人心。”
萧昱的突然出现,让所有人都是一惊。萧衍眼中闪过一丝极度的不悦与意外,他没想到皇帝竟会私自出宫,还在此刻与他唱对台戏!而隐藏在暗处的沈月曦派出的护卫,见状更是心头一紧,却不敢贸然现身,只能暗中戒备。
那“瑞王遗孤”看到皇帝,眼中瞬间爆发出一种混合着激动、委屈与期盼的光芒,他推开“仆从”,向前几步,竟朝着萧昱的方向跪拜下去,声音哽咽:“陛下!草民……草民终于得见天颜!求陛下为草民做主啊!”
这一跪一哭,情真意切,瞬间将萧昱架在了火上。若他置之不理,便是冷漠无情,坐实“紫微晦暗”;若他贸然相护,则可能落入圈套,被指认勾结“逆党”。
萧衍脸色铁青,厉声道:“陛下!此等来历不明之人,巧言令色,分明是逆党奸计,欲要混淆视听,动摇国本!陛下万金之躯,岂可涉险?请陛下速回宫中,此地交由臣来处理!”他话语虽带着“请”字,但那命令的意味,已然不容置疑。
“皇叔!”萧昱毫不退缩,目光直视萧衍,“朕乃一国之君,遇此关乎国本之事,岂能退缩?若此人真是皇族血脉,便是朕之亲人;若是奸佞,朕亦当亲自明正典刑!岂能由皇叔一言而定生死?”
君臣二人,一方要立时格杀,一方要按律审查,在这西苑猎场之上,当着数千兵马与一众神秘势力的面,公然对峙!那脆弱的平衡被彻底打破,帝相之间的矛盾,第一次如此赤裸、如此激烈地展现在光天化日之下。
那支神秘骑兵的将领,默默看着这一切,手按在刀柄上,眼神闪烁,似乎在等待萧衍最终的指令。
而那支“偶然”救人的京营小队,则显得有些无所适从,夹在两股巨大的压力之间。
青衫“先生”安排在暗处的人手,则悄然记录着这一切,尤其是皇帝与摄政王之间那剑拔弩张的气氛。
被围在中心的“瑞王遗孤”,跪在地上,低着头,嘴角却在无人看见的角度,勾起一抹细微得几乎无法察觉的弧度。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就是要让皇帝与摄政王当众决裂!
“陛下年幼,易受小人蒙蔽!”萧衍失去了耐心,他绝不能容忍这个“符号”活着离开,更不能容忍皇帝在此刻挑战他的权威,“此事关乎社稷安危,臣受先帝托付,不得不行非常之事!左右,拿下逆贼!若有阻拦,以同党论处!”
“你敢!”萧昱又惊又怒,他没想到萧衍竟敢公然违逆他的意思,甚至不惜动手!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又一队人马疾驰而来,为首的太监高声喊道:“太后娘娘驾到——!”
只见沈月曦身着太后常服,在一众精锐侍卫的簇拥下,面色沉凝地赶到。她目光迅速扫过场中局势,看到跪地的“遗孤”、对峙的皇帝与摄政王、以及那两支气氛微妙的骑兵,心中已然明了。
“都住手!”沈月曦的声音带着久居上位的威严,“西苑重地,陛下与摄政王皆在此,成何体统!”
她先看向萧昱,眼神带着责备与担忧:“陛下私自出宫,太过鲁莽!”随即转向萧衍,语气缓和却不容置疑:“摄政王忠心为国,哀家知晓。然此人身份特殊,确需谨慎处置。当众格杀,恐惹非议,正中逆党下怀。”
她顿了顿,说出了自己的方案:“依哀家看,不如先将此人收押,由哀家亲自派人看管,同时命宗人府、三司即刻介入调查。待查明真相,若系冒充,再明正典刑不迟;若果真……那也需由皇室宗亲公议,以示公正。摄政王,陛下,以为如何?”
沈月曦的到来,暂时缓和了一触即发的火拼。她提出的方案,看似折中,实则将控制权从萧衍手中部分转移到了自己这里,同时也给了萧昱一个台阶。
萧衍脸色变幻,他深知太后此议有其道理,当着皇帝和这么多人的面,他若强行杀人,确实后患无穷。但他极度不信任太后能看管好此人。
萧昱也沉默着,母后的方案保住了那人的性命,也暂时维护了他的颜面,但他同样感到一种被母后掌控的无力。
三方势力,在这西苑猎场,形成了一个短暂而脆弱的鼎立之势。而那个跪在地上的“瑞王遗孤”,则成为了这个微妙平衡中最不稳定的因素。
青衫“先生”在远处密林中,满意地放下了千里镜。
“三足鼎立,互相牵制……很好。这潭水,总算彻底浑了。”
他轻声吩咐:“让我们的人,可以开始下一步了。给那位‘遗孤’……递个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