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知节的三千前军如同虎入羊群,以严整的队形和凌厉的攻势,迅速清理着街道上零散的乱兵。这些边军久经沙场,对付一群失去统一指挥、各自为战的溃兵,几乎不费吹灰之力。所过之处,血染长街,混乱稍歇。许多饱受惊吓的百姓从门缝中看到这支纪律相对严明、斩杀乱兵的军队,如同看到了救星,甚至有人冒险打开屋门,跪伏在道旁,口称“青天”。
这景象,自然被迅速汇报到程知节的中军大帐。副将面带喜色:“大帅,军心可用,民心亦可期啊!照此下去,不出两日,京城乱局可定!届时,陛下和太后……”
程知节抚着虬髯,眼中精光闪烁,却并未被眼前的顺利冲昏头脑。他沉声道:“不可大意。京营主力尚未解决,宫中态度依旧暧昧。传令王副将,稳步推进,以驱散、擒拿为主,非必要不妄开杀戒,首要目标是恢复各主要街道秩序,控制城门。还有,让他留意,若有京营成建制的部队愿意归降,可暂予收容,严加看管。”
他要的不仅是平定叛乱,更是要收编京营的残余力量,至少要让他们无法再成为自己的敌人。同时,他也在等待着宫中的进一步反应,等待那对母子在压力下,给出更实质性的“酬劳”。
然而,就在程知节部开始稳扎稳打地清理京城秩序时,另一股声浪,却如同地下涌出的暗流,开始在市井坊间悄然传播开来。
最初是几张抄写工整、内容却极为煽情的“泣血上书”副本,被不知何人张贴在几处刚刚被程知节军队控制、人流开始恢复的街口。上书者,赫然是那个几乎已被遗忘的“瑞王遗孤”李泓!文中,他痛陈京城惨状,描绘百姓流离、妇孺哀嚎的凄惨画面,字字血泪。他将这一切归咎于“权奸当道,蒙蔽圣听,致使朝纲紊乱,兵祸连结”,并“泣血”呼吁各方“念及苍生,即刻止戈”,甚至表示自己“愿以一己残躯,代万民请命,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这封“上书”文采斐然,情感充沛,极富煽动力。它巧妙地将矛头指向了模糊的“权奸”(既可指死去的萧衍,也可指当权的太后,甚至可指拥兵自重的程知节),同时将李泓自己塑造成了一个心系黎民、无私无畏的悲情英雄形象。
很快,更多的抄本开始出现,甚至有一些胆大的说书人,开始在茶楼酒肆的废墟间,压低声音,绘声绘色地讲述起“瑞王遗孤”如何“心怀天下”、“在青云观为民祈福”、“闻京城惨状呕血数升”的“感人事迹”。
“听说那位遗孤殿下,仁德宽厚,若是他……”
“嘘!慎言!不要脑袋了?”
“唉,这世道……若是真有个明主……”
类似的低声议论,开始在劫后余生的百姓中间蔓延。对于刚刚经历了一场无妄之灾的普通人而言,谁能带给他们安宁,谁就是好的。朝廷的权威在动乱中受到了严重质疑,程知节的军队虽然暂时带来了秩序,但其边军身份和潜在的威胁性,也让人们心存疑虑。此刻,一个看似“无辜”、“仁德”且身负“前朝(瑞王)血脉”的“遗孤”形象,恰好填补了某种心理空白。
这股暗流,自然也迅速被各方势力的耳目所捕捉。
程知节接到密报,看着那“泣血上书”的抄本,浓眉紧锁,冷哼一声:“装神弄鬼!死到临头,还想蛊惑人心!”但他心中却是一凛,意识到舆论战场的重要性。他立刻下令:“派人去查!这些流言从何而起!凡是散布逆言论者,抓!”
然而,流言如水,如何能抓得尽?
皇宫之内,沈月曦也拿到了“上书”抄本。她只看了一遍,便气得脸色发青,将抄本狠狠摔在桌上。
“无耻之尤!狼子野心!”她厉声道,“弑君篡位之贼,也敢妄谈仁德?!冯保,给哀家查!彻查!看看是哪些魑魅魍魉在背后兴风作浪!令京兆尹(如果还能找到人的话)即刻出告示,辟谣!宣称此乃逆党余孽惑乱人心之诡计!”
然而,命令下达容易,执行却难。京城甫定,衙门瘫痪,人心惶惶,一纸官方告示,在那些绘声绘色的流言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就连身处深宫的萧昱,也隐约听到了宫人私下里的些许议论。他独自坐在殿中,反复看着韩霆设法送来的“上书”抄本,心情复杂。他厌恶此人的虚伪和其背后的阴谋,但文中描绘的百姓惨状,却又像针一样刺着他的心。作为皇帝,他未能保护自己的子民……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和自责,啃噬着他。
“陛下,”魏谦小心翼翼地上前,“太后娘娘那边,似乎动了真怒,正在严查流言……”
萧昱挥了挥手,打断了他,疲惫地闭上眼:“朕知道了。”
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立。母后忙于权力斗争,程知节拥兵自重,乱臣贼子蛊惑人心……而他这个皇帝,似乎什么都做不了。
城南庄园内,青衫“先生”听着手下关于流言顺利传播、已引起各方反应的汇报,淡然一笑。
“民心如水,可载舟,亦可覆舟。如今水已沸,就看哪条船,能借这股势头,驶向彼岸了。”他转向安王,“王爷,第一步已成。接下来,该进行第二步了。让我们在京营残部中的人,开始接触那些对程知节和宫中都有怨气的将领,将‘瑞王遗孤’愿与京营弟兄‘共度时艰’的消息,传给他们。”
他要在混乱的京营中,也埋下李泓的种子。
京城表面上的刀兵之乱暂息,但另一场关乎人心的战争,却刚刚拉开序幕,并且愈演愈烈。民心如沸,在这沸腾的民意之下,隐藏着足以颠覆一切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