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的灯火,又一次燃至深夜。沈月曦与萧昱对坐无言,殿内弥漫着一股近乎绝望的凝重。案头堆积的,除了日常政务,更多的是关于青云观李泓“善举”的详细奏报、宗室元老们隐晦催促的帖子、以及各地士林间对“贤王之后”愈发不加掩饰的赞誉之声。
压力如同不断上涨的潮水,已然漫过脚踝,逼近膝盖,冰冷刺骨。
“母后,”萧昱的声音因疲惫而沙哑,“他们这是要逼我们承认那个李泓的身份,甚至……逼宫!”
沈月曦揉了揉刺痛的额角,凤眸中血丝隐现:“哀家何尝不知?可如今程知节坐拥强兵,态度暧昧;青囊会藏于暗处,步步紧逼;宗室人心浮动,士林舆论不利……我们手中,还有什么牌可打?”
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乏力。萧衍在时,虽大权独揽,但至少维持着朝局表面稳定,抵御着外部的明枪暗箭。如今萧衍一去,所有的矛盾、所有的隐患,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汹涌而来,而她与皇帝,却像是洪流中飘摇的孤舟,随时可能倾覆。
萧昱放在膝上的手悄然握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他看着母后那掩饰不住的憔悴与焦虑,一种强烈的不甘与愤怒在胸中翻腾。他是皇帝!是这大晟江山名正言顺的主人!难道真要眼睁睁看着权柄旁落,甚至皇位不保?
不!绝不!
他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近乎孤狼般的狠厉光芒:“母后,我们不能再被动挨打了!必须主动出击!”
沈月曦一怔,看向儿子:“如何出击?程知节兵权在握,动他不得。青囊会行踪诡秘,无处下手。难道要对宗室和那些士子动手?那只会让天下人离心!”
“不,不是他们。”萧昱站起身,在殿内急促地踱步,“是那个李泓!一切的根源,都在那个被推出来的傀儡身上!只要他消失,或者……被证明是彻头彻尾的赝品,青囊会的所有谋划,都将不攻自破!”
沈月曦瞳孔微缩:“你的意思是……”
“派人去青云观!”萧昱停下脚步,目光灼灼地盯着沈月曦,“不是宗人府那种温吞水的‘探访’,是派我们绝对信得过的人,带着足够的力量去!若能找到确凿证据证明其假冒,当场揭穿,押解回京!若……若找不到证据,或者情况危急……”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冰冷的杀意,“那就让他……永远闭嘴!”
此言一出,殿内空气仿佛都凝固了。冯保站在角落,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大气不敢出。
沈月曦震惊地看着儿子,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他。这个一直被她护在羽翼下的少年,何时有了如此果决……甚至可以说是狠辣的一面?直接对那个“遗孤”下手,风险极大。一旦失败,或是走漏风声,皇室将彻底名誉扫地,成为众矢之的。但……这似乎是目前打破僵局最快、最直接的方法。
她在心中飞速权衡。继续拖延,只会让李泓的声望越来越高,让青囊会的布局越来越完善,届时恐怕再无挽回余地。冒险一搏,虽有倾覆之危,却也有一线生机。
良久,沈月曦深吸一口气,眼中也闪过一丝决绝:“好!就依陛下之言!此事……必须万分机密,动用的人,必须是死士,绝不能与宫中扯上任何关联!”
她同意了。这是被逼到绝境后的孤注一掷。
“人选方面,”萧昱眼中精光一闪,“儿臣倒是有一个人选。”
“谁?”
“韩霆。”萧昱吐出两个字,“他原是京营军官,对京畿地形和军中手段熟悉,身手不凡,且对儿臣……还算忠诚。最重要的是,他身份相对隐蔽,不易引起怀疑。”
沈月曦略一沉吟,韩霆此人她有些印象,确实是目前可用的人选中较为合适的一个。“可以。但需周密计划,绝不能暴露身份。冯保!”
“老奴在!”冯保连忙上前。
“你亲自去安排,挑选十名绝对可靠、身手顶尖的暗卫,交由韩霆指挥。所需兵器、马匹、路线,由你全力配合,务求万无一失!”沈月曦下令道,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重量。
“老奴遵旨!”冯保领命,匆匆而去。
殿内再次只剩下母子二人。计划已定,但两人的心情却并未轻松,反而更加沉重。这是一场豪赌,赌注是他们母子的性命,乃至整个王朝的命运。
“此事若成,”萧昱望着殿外漆黑的夜空,轻声道,“儿臣亲赴京营,与程知节摊牌。他若识相,许他高官厚禄,令其率部归镇。他若不肯……”他没有说下去,但眼中闪过的寒光已说明一切。
沈月曦看着儿子坚毅的侧脸,心中百感交集。她仿佛看到先帝年轻时的影子,那份属于帝王的果决与狠厉,终于在这个一直被压抑的少年身上,开始苏醒。
然而,他们并不知道,就在他们定下这孤注一掷的计划时,一双隐藏在更深处的眼睛,正透过层层迷雾,冷静地注视着皇宫的一举一动。
城南庄园,密室之内。
青衫“先生”听着手下关于宫中异常调动少量精锐暗卫、以及皇帝近日频繁秘密召见一名原京营中层军官(韩霆)的汇报,嘴角勾起一抹预料之中的冷笑。
“终于……忍不住要动手了吗?”他喃喃自语,“比我想象的还要快一些,看来宫里的压力确实很大。”
他转身对一名属下吩咐:“让我们在青云观的人做好准备,‘客人’快要到了。记住,按计划行事,要让他们‘成功’找到我们想让他们找到的‘证据’,但……绝不能让他们把人带走,尤其是……不能留活口。”
他的目光幽深如潭。
“既然他们选择了孤注一掷,那我们就让他们……输得彻底一点。”
网,早已张开。只待猎物,自己闯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