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城战进入第三天。
京城北面的城墙,早已不复往日雄姿。墙体上布满了投石机砸出的坑洼和裂痕,如同一个遍体鳞伤的巨人,在叛军持续不断的猛攻下艰难地喘息。德胜门、安定门几处关键地段,墙头的垛口多处坍塌,守军只能用临时征调的门板、家具甚至尸体来填补缺口。
空气中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火油燃烧后的焦糊味以及伤口腐烂的恶臭,混合成一种令人作呕的死亡气息。城上城下,伏尸累累,来不及清理的残肢断臂和凝固的暗红色血块,无声地诉说着这场攻防战的惨烈。
守军的意志,已经逼近极限。
连续三天不眠不休的高强度战斗,耳边时刻回荡着同袍的惨叫和叛军疯狂的呐喊,眼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倒下,这种精神与肉体的双重折磨,足以摧垮最坚强的神经。尽管有萧濯的督战和朝廷的重赏许诺,但疲惫、恐惧以及对未来的绝望,如同瘟疫般在守军中蔓延。
“顶住!都给本王顶住!”萧濯的声音已经嘶哑,他提着染血的长剑,在亲兵的护卫下,沿着墙头奔走呼喝,试图激励士气。但他肥胖的脸上也写满了难以掩饰的疲惫,眼底深处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
他安排在侍卫亲军中的那颗棋子,昨夜已经将密信送出。算算时间,程知节那边应该已经收到,并且会做出相应的部署。里应外合的关键,就在于时机。他必须在确保自己能掌控局面的前提下,才会打开那道通往权力巅峰,也可能是通往地狱的大门。
“王爷!叛军又上来了!”一名满脸血污的校尉指着城外,声音带着绝望。
只见叛军阵营中,又涌出数千生力军,他们扛着更多的云梯,甚至推出了几辆高大的攻城车(巢车),在弓箭手更加密集的箭雨掩护下,如同黑色的潮水,再次向着摇摇欲坠的城墙发起了冲击。
“弓箭手!压制!滚木礌石,快!”萧濯声嘶力竭地下令。
但守军的反击,明显比前两日稀疏和凌乱了许多。许多人只是机械地执行着命令,眼神麻木,动作迟缓。叛军的箭矢如同飞蝗般落下,不断有守军中箭倒地,发出凄厉的哀嚎。
“轰隆!”
一声巨响,德胜门附近的一段城墙,在承受了无数次巨石轰击后,终于不堪重负,坍塌出了一个数丈宽的缺口!砖石混合着守军的尸体轰然落下,扬起了漫天尘土。
“缺口!城墙塌了!”叛军中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疯狂地向着缺口涌来!
“堵住缺口!快!长枪兵上前!死也要给我堵住!”萧濯目眦欲裂,亲自带着亲兵冲向缺口处。
惨烈的肉搏战在缺口处爆发。守军凭借着地利和最后的血勇,用长枪、用刀剑、甚至用牙齿和拳头,与试图冲进来的叛军绞杀在一起。每一寸土地的争夺,都伴随着生命的瞬间消逝。缺口很快被尸体填满,血流成河。
萧濯挥舞着长剑,接连砍翻了两名冲进来的叛军士兵,庞大的身躯此时却显得异常灵活和悍勇。他知道,这里绝不能失守!至少,在他准备好之前不能!
然而,守军的颓势已难以逆转。缺口处的厮杀虽然暂时僵持,但其他地段的压力骤增,不断有叛军士兵攀上城头,与守军展开混战。城防体系,正在从内部被逐步瓦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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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宸殿内,气氛已近乎凝固。
坏消息一个接一个传来:城墙出现缺口,多处防线告急,守军伤亡惨重,士气濒临崩溃……
萧昱坐在御座上,身体僵硬,仿佛一尊失去灵魂的雕塑。他听着殿外隐约传来的、越来越清晰的喊杀声,直到那道象征着皇权与安全的城墙,恐怕再也保护不了他们了。
沈月曦站在他身边,凤袍依旧整齐,但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她紧紧握着儿子的手,试图传递一些力量,却发现自己的手同样冰冷颤抖。
“母后……我们……是不是要亡国了?”萧昱抬起头,眼中是一片死寂的灰败,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
沈月曦心中一痛,强忍着几乎要夺眶而出的泪水,用力摇头:“不会的,昱儿!不会的!援军……援军一定会来的!我们还有摄政王,他还在城上奋战……”
她的话语苍白无力,连她自己都无法说服。援军遥遥无期,而萧濯……那个突然变得陌生起来的皇叔,他真的可靠吗?
冯保连滚爬爬地跑进来,声音带着哭腔:“陛下,太后!不……不好了!有叛军已经……已经攻上了西华门那边的城墙!宫……宫里怕是也不安全了!”
最后的心理防线,被彻底击溃。
萧昱猛地站起身,却又无力地跌坐回去,喃喃道:“完了……一切都完了……”
沈月曦闭上双眼,两行清泪终于顺着脸颊滑落。她仿佛看到了萧衍临终前那担忧的眼神,看到了这偌大的皇宫即将易主,看到了她和儿子可能的悲惨结局……
不甘心!她绝不甘心!
她猛地睁开眼,眼中闪过一丝疯狂的光芒:“冯保!去!把库房里先帝留下的那几箱火油,全部搬到乾元殿!还有……去请摄政王,让他无论如何,抽一支最可靠的兵马回来,护卫陛下移驾……不,是死守乾元殿!”
她宁愿将这象征着皇权的宫殿付之一炬,与儿子一同殉葬,也绝不受辱于叛军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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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墙之上,萧濯接到了宫中传来的紧急命令。他看着眼前岌岌可危的防线,又看了看皇宫的方向,胖脸上闪过一丝挣扎,但最终被决绝所取代。
时机,差不多了。
他召来一名绝对心腹,低声吩咐了几句。那心腹领命,悄然退下,消失在混乱的战团中。
随后,萧濯对身边一名将领道:“你带本部人马,立刻回宫,护卫陛下和太后!这里……本王亲自坐镇!”
那将领不疑有他,领兵而去。
萧濯看着那将领远去的背影,又望向城外那如林的叛军旗帜,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程知节……这京城,这皇帝,本王……送给你了!只希望,你莫要让本王失望才好……”
他低声自语,随即再次举起长剑,指向汹涌而来的叛军,发出近乎疯狂的怒吼:“杀——!”
只是这怒吼声中,究竟有几分是真为了守城,又有几分是为了掩盖那即将到来的、石破天惊的背叛,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夕阳如血,将京城染上一片凄艳的红色。危城落日,帝国的黄昏,似乎已经降临。
而真正的风暴,现在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