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同浓稠的墨汁,包裹着厮杀了一天的京城。城墙上的火把在夜风中明灭不定,映照着守军士兵疲惫而麻木的脸庞,以及城墙下那片无声延伸的死亡地带。白天的喧嚣暂时沉寂,只剩下伤兵偶尔发出的呻吟和夜枭凄厉的啼叫,更添几分阴森。
然而,在这片死寂之下,暗流正在最深处涌动。
子时刚过,德胜门内侧,阴影中悄然聚集了数十道黑影。他们身着侍卫亲军的服饰,动作却如同狸猫般轻捷无声,为首者,正是白日里在城头“浴血奋战”的摄政王萧濯的那名心腹将领,名叫赵乾。
赵乾目光锐利地扫过周围,确认没有异常。守军大多蜷缩在垛口下抓紧时间休息,少数巡逻的士兵也因连日的疲惫而精神涣散,并未注意到这支小队异常的行动。
“都确认了吗?”赵乾压低声音问道。
“将军放心,西侧甬道的兄弟都是我们的人,已经清理干净。城门闩上的守军也换成了自己人。”一名手下低声回报。
赵乾点了点头,从怀中掏出一枚造型奇特的骨笛,凑到嘴边,用力吹响。没有发出尖锐的声音,只有一阵低沉的、如同夜枭鸣叫般的古怪音调,穿透夜色,传向城外。
这是与程知节约定的信号。
片刻之后,城外远处的黑暗中,亮起了三堆篝火,呈品字形排列,随即迅速熄灭。
信号确认了。
赵乾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挥手道:“动手!”
数十名黑影立刻分成两队,一队迅速控制住通往城门楼的阶梯,另一队则如同鬼魅般潜入城门洞深处。沉重的城门闩被悄然卸下,发出细微的摩擦声,在寂静的夜里却如同惊雷般敲在参与行动每个人的心上。
“吱嘎——嘎——”
巨大的、包着铁皮的城门,被数名壮汉用力推开了一道缝隙,这声音在万籁俱寂中显得格外刺耳。
“什么人!”终究还是惊动了附近一名并未睡死的守军老兵,他警觉地抓起长枪,厉声喝问。
回答他的,是一支从阴影中射出的弩箭,精准地贯穿了他的咽喉。老兵捂着脖子,发出嗬嗬的漏气声,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倒了下去。
这一下,彻底打破了伪装。
“有奸细!他们要开城门!”附近的守军被惊动,有人声嘶力竭地呼喊起来。
“杀!一个不留!”赵乾知道行迹败露,再无顾忌,拔出腰刀,厉声下令。他带来的数十名死士立刻与惊醒的守军厮杀在一起。城门洞内,瞬间变成了一个小型的修罗场。
与此同时,城外远方的黑暗中,响起了低沉而雄浑的号角声!紧接着,是如同闷雷般滚动的马蹄声,由远及近,迅速变得清晰、震耳欲聋!
程知节的骑兵,早已在夜色掩护下悄然推进至城下不远,只等城门开启的信号!
“城门开了!杀进去!”叛军将领兴奋的怒吼声在夜空中回荡。
铁蹄踏碎寂静,黑色的洪流如同决堤的洪水,顺着那道越来越宽的城门缝隙,汹涌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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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一名浑身是血的侍卫连滚爬爬地冲进乾元殿,声音凄厉得变了调,“陛下!太后!德胜门……德胜门被内奸打开了!叛军……叛军骑兵已经杀进城里了!”
如同一道惊雷,在已然心神俱颤的萧昱和沈月曦头顶炸响。
尽管早有最坏的预感,但当这一刻真正来临,那巨大的冲击和绝望,依旧几乎将两人彻底击垮。
萧昱猛地从御座上站起,身体晃了晃,险些栽倒。他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沈月曦只觉得眼前一黑,强撑着的身体软了下去,幸好被旁边的冯保一把扶住。
“完了……终究是……完了……”她喃喃自语,眼中最后一丝光彩也黯淡下去。她安排人搬来的火油就堆在殿角,那与皇宫同焚的决绝,在此刻真实的破城面前,竟显得如此苍白和可笑。
“陛下!太后!快走吧!从玄武门走,或许还来得及!”冯保哭着喊道,声音充满了惊慌。
“走?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又能走到哪里去?”萧昱惨笑一声,笑声中充满了无尽的悲凉和嘲讽。他是皇帝,是这大晟江山名义上的主人,如今却连自己的皇宫都守不住,天下虽大,何处是容身之所?
殿外,喊杀声、马蹄声、哭喊声已经越来越近,火光映红了半个夜空。叛军入城,混乱和杀戮正在迅速蔓延。
“太后!陛下!”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只见摄政王萧濯在一队亲兵的护卫下,急匆匆地闯了进来。他甲胄上沾满血污,头发散乱,脸上带着“悲愤”和“焦急”混杂的神色。
“皇叔!”萧昱如同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急切地问道,“外面情况如何?城……真的守不住了吗?”
萧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以头抢地,声音带着哭腔:“臣无能!臣罪该万死!叛军势大,又有内奸接应,德胜门已破,大军涌入,城中四处火起,守军已溃……臣拼死杀出一条血路,特来护卫陛下、太后突围!”
他演得情真意切,若非早有计划,连他自己几乎都要被这“忠勇”所感动。
沈月曦死死盯着萧濯,凤眸中闪烁着最后一丝怀疑和审视。这一切,是否太过巧合?但眼下危局,除了相信这位“力战”至此的摄政王,他们还能依靠谁?
“突围……又能去往何处?”沈月曦的声音沙哑。
“可先去西苑暂避,那里地形复杂,或可周旋。若事不可为,臣拼了性命,也要护佑陛下、太后冲出京城,前往江南或蜀中,以图后举!”萧濯慷慨陈词,将一个危难时刻忠心护主的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萧昱看向沈月曦,眼中带着询问。
沈月曦沉默片刻,最终,求生的本能压过了那丝疑虑。她深吸一口气,决然道:“好!就依摄政王!冯保,伺候陛下更衣!我们……走!”
她不再称呼“移驾”,而是用了一个“走”字,充满了仓皇与无奈。
片刻之后,萧昱换上了一身普通内侍的服饰,沈月曦也卸去了钗环,披上了一件深色的斗篷。在萧濯及其“忠心”亲兵的护卫下,一行人仓促离开了象征着至高权力的乾元殿,融入皇宫深处混乱的黑暗之中。
他们并不知道,萧濯那看似护卫的队伍里,混杂着多少双属于程知节,或者属于他萧濯自己的眼睛。这所谓的“突围”,从一开始,就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通往囚笼的转移。
而在他们身后,乾元殿那堆积的火油,静静地躺在角落里,仿佛在无声地嘲笑着这末路皇族的挣扎。
京城,在这一夜,彻底易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