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中弥漫着刚刚结束的课间喧嚣留下的余温，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紧绷感。
人群像欢闹的溪流，围绕着叶晓月，笑声和谈话声嗡嗡作响，形成一个令人艳羡又刺目的中心。
付佳星独自坐在自己的座位上，远离那片热闹。
她低着头，视线死死钉在摊开的书本，紧紧攥着书页的硬质封面，几乎要将那纸张捏穿。
那本书的封面在她手下微微变形，留下清晰的指痕。
坐在她前排的练千雪，敏锐地感觉到了身后沉闷压抑的气氛。
她侧过身，胳膊搭在付佳星的椅背上，身体微微前倾，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担忧：“小付，你没事吧？”
付佳星的肩膀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头埋得更低，闷闷的声音从臂弯里挤出来，几近低语：“没事。”
练千雪皱起眉头，目光扫过被众人簇拥的叶晓月，又落回付佳星紧绷的背上，语调变得直接甚至有些锐利：“我不知道你怎么想的，”她顿了一下，压低了些声音，语气却更重了，“但我知道，班上那些关于她的谣言，你肯定没少往里‘添砖加瓦’。你这么做，值得吗？对你到底有什么好处？”
付佳星猛地抬起头，眼神像淬了冰的刀片，直直射向练千雪，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开心就行！其它什么的无所谓！”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要压下翻涌的情绪，语气变得怨毒，“再说了，是她！是她先背信弃义在先！”
“都过了这么久……”练千雪的眼神里混杂着不解和些许不耐，声音也带上了一丝烦躁，“你为什么非要揪住这一点不放？我真的理解不了。”
付佳星嘴角扯出一个近乎讽刺的弧度，目光却有些空洞地飘向远处喧闹的人群中心，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固执的受伤感：“如果受伤的是你……你也许就不会这么认为了。”
“可她就没受伤吗？”练千雪的音量没压住，引来附近零星的目光，她意识到了，稍微收敛了些，但语气依旧激烈，“她被那么多人围着指指点点，被谣言戳脊梁骨的时候，她的心情就好受了吗？你想过吗？”
付佳星猛地别过脸，避开练千雪逼视的目光，下巴绷得紧紧的，吐出冰冷的几个字：“那也是她应得的。”
说完，她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颓然地将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桌面上。
胳膊圈起来，把自己严严实实地包裹住，像一个拒绝世界的茧。
她的呼吸在臂弯里变得沉重而压抑，肩膀微微起伏。
可以清晰地感受到，一种巨大的、难以化解的复杂情绪正在她胸腔里冲撞——是恨意？是委屈？是羞惭？还是连她自己也不愿承认的愧疚？
无数个无法解答的问题像藤蔓一样缠绕着她的脑子，让她窒息。
付佳星就这样一动不动地趴在桌上，像一座沉默的孤岛。
教室里的光线在她静止的身影周围流动。好奇的目光时不时扫过这里，有同学路过她的座位，停下脚步，关切地询问：“付佳星？你怎么了？”
“不舒服吗？”
她置若罔闻，连睫毛都没有颤动一下。问不出所以然的人转而走向练千雪，压低声音打听。
练千雪只是沉默地摇摇头，唇线抿得笔直，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付佳星蜷缩的背影，最终什么都没有说。
询问者见她神色凝重且不愿多言，也只好带着疑惑讪讪离开，不再纠缠。
教室另一端，被欢声笑语围绕的叶晓月，目光穿透人群的缝隙，落在了那个趴在桌子上的身影上。
阳光勾勒出付佳星轮廓分明的侧脸，带着一种熟悉的倔强和此刻陌生的疏离。
如果是在从前……
叶晓月的心口泛起一阵熟悉的刺痛——从前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拨开人群冲过去，走过去关心：“小付，你怎么了？”那时的她们形影不离，分享一切秘密与悲喜。
可是现在……
她们之间仿佛隔着一条无形的深渊。
身份天差地别？不，是心与心的距离已遥不可及。
不再是曾经的玩伴，那份珍贵的友情早已在误解与伤害中碎成齑粉。
她，叶晓月，还有什么资格去过问付佳星的事？
一个苦涩的认知沉甸甸地压在心口：也许就因为当初一个怎么也解释不清的误会，或者是双方都没能跨越的某道坎，就让那份纯粹的友情彻底破裂，再也无法修复。
她只能这样远远地望着，像隔着冰冷的橱窗玻璃看一件再也无法触碰的旧物，眼底深处藏着难以掩饰的悲伤和无力。
坐在叶晓月旁边的凌天恒，敏锐地捕捉到了她长久停留在付佳星方向的目光，以及她眼中一闪而过的黯淡。
他稍稍侧过头，凑近叶晓月耳边，低沉的声音带着一种直接的关切：“想去安慰的话，就去吧，躲在这里看，能有什么用？”
叶晓月猝然回神，身体轻轻一颤，像是被戳破了心事。她有些慌乱地收回视线，惊讶地看向凌天恒：“你知道她是谁？”她没想到凌天恒会注意到付佳星。
凌天恒挑眉，目光扫过那个趴着的身影，语气理所当然：“那个趴着的难道不是付佳星？”
“是……她。”
叶晓月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带着浓浓的疲惫和不知所措，“可我也不清楚她怎么了……而且，”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抠着书本的边缘，“我已经没有资格去了。”
“那就别看她了！”
凌天恒的声音干脆利落，带着点恨铁不成钢的意味，“省得给自己心里添堵。再说了，你们绝交都这么久了，何必还这样牵肠挂肚？既然心里舍不得这份友情，当初干嘛非要断得那么干净？”他性格直率，想到什么便说了出来。
该断的关系就应该趁早结束，藕断丝连地算什么？
叶晓月猛地转过头，眼圈瞬间有些发红，带着被误解的委屈和压抑许久的痛苦：“那你以为是我想要舍弃的吗！”这句话几乎是冲口而出，带着强烈的情绪。
凌天恒一愣，意识到自己莽撞的话语触碰了她的伤口，立刻放缓了语气，眼中掠过一丝歉意：我不是那个意思……”他试图解释。
“别说了……”叶晓月猛地打断他，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迅速将脸扭向另一边，结束了这段对话。
她用手撑住额头，指尖深深抵着太阳穴，长长的睫毛垂下，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沮丧像潮水般淹没她，她失神地盯着光滑的桌面，仿佛那上面写满了无法解答的难题和无法挽回的过往。
凌天恒看着她微微颤抖的肩膀和低垂的后颈，沉默了片刻。
他伸出手，宽厚的手掌轻轻地、带着安抚意味地搭在叶晓月单薄的肩上。
叶晓月身体微微一僵，下意识地、带着一丝茫然地转过头。
她的眼眶微微泛红，湿润的眼底恰好撞进凌天恒专注而坚定的目光里。
“我不知道你们当初具体经历了什么，”凌天恒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让人心安的力量，每个字都敲在叶晓月心上，“但是，我相信你，叶晓月，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站在你这边。”
“相信我，一直都在。”
哪怕全世界都站在你的对立面，朝你扔垃圾，我都会为你清扫一切。
相比于旁人口中的你，我认识的你，远比那些突如其来的恶意更早。
这句话如同一道温暖的光，猝不及防地穿透了叶晓月心中厚重的阴霾。
她怔怔地看着凌天恒，仿佛溺水者抓住了浮木，眼底的黯淡被一瞬间的光亮驱散。
她苍白的脸上缓缓绽开一个虚弱的、却又无比真实的笑容，如同雨后初晴的天空。
她轻轻吸了下鼻子，声音带着明显的鼻音，却清晰地说道：“谢谢。”
而在稍远一些的座位上，楚烟明将凌天恒搭在叶晓月肩上的手、叶晓月回望时那短暂的怔忡、以及她嘴角绽放的虚弱笑容，尽收眼底。
这一切，加上暑假期间凌天恒频频出现在叶晓月身边，以及开学后两人间似乎越来越频繁的互动……种种画面在他脑中飞快地拼接起来。
他握着笔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内心的疑虑如同藤蔓般疯长——他们俩……是不是真的有情况？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和猜忌悄然爬上心头。
他的脸色一点点沉下来，嘴唇抿成一条僵直的线。
他猛地低下头，几乎是有些粗暴地翻开了桌上的书本，手指用力地按压着书页，发出轻微的哗啦声，试图用这个动作掩饰内心的波澜和那难以控制的探究目光。
此刻的他，安静得有些异常，周身散发着低气压。
坐在他斜前方的甘露，目光掠过楚烟明紧锁的眉头、绷紧的下颌线，以及他刻意翻书却又心不在焉的动作，最终落在他盯着叶晓月和凌天恒方向那晦暗不明的眼神上。
少女的心微微一沉，像被细小的针尖刺了一下，泛起熟悉的酸楚。
她太了解楚烟明了，也太明白他对叶晓月那份藏不住的关注。
甘露轻轻咬住了下唇内侧，强迫自己移开视线。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垂下眼睑，纤长的睫毛掩盖了眼底翻涌的失落。
在这个班级里，那些悄然滋长的情感暗涌，永远比表面的人际关系更为错综复杂。
复杂到像一团打结的乱麻，谁都不愿轻易去触碰，也似乎……谁都无法真正解开。
甘露喜欢楚烟明很久了，这份心思像一颗沉默的种子深埋心底。
其实，楚烟明也确实曾对她有过朦胧的好感，那些若有似无的关注和靠近，也曾让她暗自雀跃……
只是——
当那个明媚开朗、带着独特光芒的叶晓月出现在他眼前时，当楚烟明的目光越来越多地被那个身影吸引……
甘露清晰地感觉到，他的心，早已悄然偏离了轨道。
从他认识叶晓月的那天起，他似乎就……放弃了原本可能萌芽的、朝向甘露的那一点点悸动。
这个认知让甘露心中苦涩弥漫，但她只是静静地坐着，像一个无声的旁观者，将一切看在眼里，藏在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