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七三年的国庆,首都广场,红旗招展,人潮如海。
盛大的阅兵和群众游行正在这里举行,向全国乃至世界展示着新生共和国的力量与成就。
在这钢铁洪流与欢庆队伍的洪流中,一支来自北方小县——滦河工业区的方阵,吸引了无数关注的目光。
这不是传统的步兵或坦克方阵,而是由滦州农机厂生产的、闪烁着崭新油漆光芒的履带式拖拉机、小型收割机、旋耕犁组成的“农业机械方阵”!
这些钢铁巨兽轰鸣着,沉稳而有力地驶过宽阔的长安街,驾驶座上是从各生产队选拔出来的、胸戴大红花的模范农机手。
“快看!那是滦河的拖拉机!”
“听说不比苏联的差,咱们自己造的,完全自己造的!”
“了不得!咱们国家自己造的!”
观礼台上和道路两旁的群众发出阵阵惊叹和热烈的掌声。
来自世界各地的记者们也纷纷将镜头对准了这个充满“土味”却又极具象征意义的方阵。
滦河工业区的名字,随着这些钢铁农具的履带,深深地印在了这个国庆日的记忆里,也传遍了全国。
这是滦河工业区最高光的时刻之一,是无数地方梦寐以求的露脸机会。
然而,缔造了这一切技术基础和发展模式的灵魂人物——杨术旺,却缺席了。
他将这份至高的荣耀,毫无保留地让给了县长罗锦松。
此刻,罗锦松正站在观礼台上,心潮澎湃,接受着来自各方的祝贺和询问。很多人都想通过他,认识或者了解那个传说中的杨术旺。
“罗县长,你们滦河了不起啊!那个杨术旺同志,这次怎么没来?真想见见他!”一位部委领导亲切地问道。
罗锦松笑着,按照与杨术旺商量好的说辞应付,道:“术旺同志啊,他性子拗,就喜欢埋头搞他的技术,说厂里还有几个关键项目离不开人,让我这个当县长的来代表大家感受一下气氛,学习学习。”
他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清楚杨术旺不来的更深层原因。
首都固然是荣耀之地,但是也同样是是非之场。
那里有很多欣赏杨术旺才能,希望他更上一层楼的人,但是也同样有很多人,尤其是那些在南三协调区折戟沉沙、颜面尽失的那些人,恨不得杨术旺立刻消失。
杨术旺的缺席,既是一种低调,也是一种无声的宣告:
他的舞台在车间,在实验室,在需要他的土地上,而不在觥筹交错的名利场。他不需要这种聚光灯下的荣耀来证明什么。
而在几百公里外的南三协调区,那些曾经嘲笑滦河土包子、如今却深陷泥潭的领导们,看着报纸上滦河农机方阵的风光,再对比自家工地上依旧混乱的管理、层出不穷的事故和不断流失的人才,一个个脸色铁青,心里跟明镜似的。
“妈的!这就是杨术旺给咱们挖的天坑!”
一个关系户后面的领导将报纸狠狠摔在桌上,道:“他早就知道光靠照搬图纸,塞关系户根本玩不转工业!”
“他故意把模式亮出来,等着咱们往里跳呢!”
“他用咱们的失败,反衬了他滦河的成功!”
“这下好了,全国都看到咱们的狼狈了!”
他们终于后知后觉地明白了,杨术旺从一开始就没把他们当成竞争对手,甚至可能乐见其成。
他们的失败,恰恰成了滦河模式正确性的最好注脚,也成了清除工业发展道路上伪军和蛀虫的一剂猛药。
这个天坑,是他们自己迫不及待跳下去的。
就在外界因为滦河的荣耀而沸沸扬扬时,滦河工业区内部,杨术旺却仿佛置身事外。
他并没有像外界猜测的那样,沉浸在农业机械成功的喜悦中,或者着手研发更先进的农机具。
事实上,他自始至终,都没有直接参与过任何一款具体农业机械的研发。
那些拖拉机、收割机的图纸,他甚至没用【工业加工作坊空间】提供基础技术。完全是由徐继顺带领的技术团队和农机厂的工程师们消化、吸收、再创新而成的。
播下的是技术和管理的种子,它们在滦州县这片适宜的试验田里,由合适的人去培育、开花、结果。
此刻,他正猫在红星电子厂那间越来越像样的实验室里,对着工作台上摊开的复杂电路图和一堆电子元件较劲。
他的新目标,是将收音机和卡带录音机功能整合在一起!
并且,要加上性能更好的功放电路,提升音质和输出功率!
“老徐,你看这个磁头放大电路,信噪比还得再提一提……”
“还有这个机芯,体积要缩小,稳定性要提高……”
杨术旺指着图纸,对同样泡在实验室的徐继顺说道。
他的桌角,放着几个已经做出雏形的收录机原型,大小不一,结构各异。
旁边还有几盘空白的卡带和一台用来录制、播放的样机。
“术旺,你这又是要搞什么大动静?”
徐继顺推了推眼镜,好奇地问。
他习惯了杨术旺天马行空的想法,也知道每一个想法背后,都可能蕴藏着巨大的市场和技术变革。
杨术旺拿起一盘空白的卡带,在手里掂了掂,眼中闪烁着光芒,笑道:“光有收音机还不够,声音听过就没了。”
“得能把声音存下来,想什么时候听,就什么时候听。”
“广播剧、歌曲、相声、外语教学……”
“都能装进这个小盒子里。”
“这玩意儿,在国外早就有了。”
他看向窗外,那里,由他提议组建、如今已初具规模的“滦河工业区协调文工团”的排练室里,正传来隐隐的歌声和器乐声。
这支文工团依托红星剧院和滦河人民广播电台,已经创作并录制了不少脍炙人口的广播剧、革命歌曲、地方戏曲新唱和幽默相声,通过电波传遍三县,极大地丰富了工人们和市民的文化生活。
“咱们文工团出了那么多好节目,不能只播一次就完了。”
“录下来,做成卡带,不仅可以反复听,还能卖到全国各地,甚至……”
杨术旺的声音带着一丝憧憬,道:“等到1974年广交会,我要让咱们的“红星牌”随身听卡带录音机,也像电风扇、闹钟一样,成为抢手货!”
“到时候咱们就成立电视生产车间。”
徐继顺倒吸一口凉气。
1974年?
这规划得也太远了!
而且,他还要搞电视?
“电视?那玩意儿可比收音机复杂多了!”徐继顺觉得步子有点大。
“一步一步来嘛。”
杨术旺笑了笑,目光重新回到电路图上,道:“先把收录机搞扎实了。声音的领域,我们才刚刚入门呢。”
他心中构画的,是一个立体的、覆盖视听的文化与技术产业蓝图。
收音机是即时信息与娱乐,卡带是内容的沉淀与传播,而未来的电视,将是更强大的影像媒介。
这一切,都需要强大的电子工业作为支撑。
他看似不务正业地捣鼓着这些小玩意儿,实则是在为滦河工业区铺设通往下一个时代的轨道。
首都的荣耀属于过去和现在,而杨术旺的眼睛,已经看向了十年后。
暗流涌动的斗争之外,他安静地在他的实验室里,用烙铁和元件,编织着一个属于未来的、更加丰富多彩的声影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