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西斜，余晖将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
这是一条荒无人烟的山路，两侧是密不透风的林子，偶尔传来几声不知名野兽的嚎叫，听着就让人心里发毛。
玄奘跟在孙悟空身后，走得深一脚，浅一脚。
他的身体很累，但他的心更累。
一路上，他都抱着那卷《功德心经》翻来覆去地看。
这经文上的每一个字他都认识，可连在一起，他就彻底糊涂了。
里面没有他熟悉的佛理禅机，没有四大皆空的玄妙，更没有慈悲为怀的劝诫。
通篇看下来，就只有两个字：交易。
做好事，得功德。
做坏事，扣功德。
功德多了，能强身健体，能换取神通，能让人万法不侵。
功德少了，就百病缠身，霉运当头，甚至会直接暴毙。
简单。
粗暴。
功利得让他这个浸淫佛法二十多年的高僧，头皮发麻。
他试图用自己学过的佛法理论去套这本经文，想找出其中的共通之处，好让自己心里能好受点。
可他失败了。
这根本就是两条完全不同的路。
一条路讲究放下，讲究来世，讲究精神的超脱。
另一条路讲究获取，讲究现世报，讲究力量的积累。
孙悟空，那个自称“董事长”的猴子，就这样粗暴地把他从第一条路上拽了下来，然后一脚踹到了第二条路上。
玄奘叹了口气，只觉得前途一片灰暗。
他这总经理，当得憋屈。
就在他胡思乱想，满心纠结的时候。
“哗啦啦——”
路边的林子里，突然响起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和兵器碰撞声。
紧接着，六个凶神恶煞的大汉，从树林里蹦了出来，手里提着明晃晃的钢刀、长枪，一下就将两人给团团围住了。
这六人个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但那脸上的横肉和眼里的凶光，却是一点也不掺假。
为首的一个独眼龙，上下打量了两人一番。
孙悟空一身月白僧袍，气质出尘，不像凡人。
玄奘虽然狼狈，但身上那件锦斓袈裟在夕阳下泛着宝光，一看就价值不菲。
“嘿嘿嘿！”
独眼龙发出一阵难听的笑声，用手里的钢刀指着他们。
“总算来了两个肥羊！看你们也是出家人，爷爷们也不为难你们。”
“识相的，把身上值钱的东西，还有那匹白马，全都留下！”
另一个瘦高个强盗接口：“然后乖乖把衣服脱了，爷爷们还能发发慈悲，饶你们一条狗命！”
“不然，哼哼，就把你们剁了，喂山里的野狗！”
六个强盗发出一阵哄笑，言语下流，气焰嚣张。
然而，出乎他们意料的是。
那个细皮嫩肉，看着最好欺负的白胖和尚，非但没有吓得跪地求饶，反而笑了。
只见玄奘看到这六个凶恶的强盗，心里那点对《功德心经》的纠结，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他那压抑了一路的“佛性”，在这一刻，猛地爆发了。
机会！
这正是他普渡众生，弘扬佛法的机会啊！
观音菩萨走了又如何？董事长不信佛又如何？
只要自己能当场感化这六个恶贼，让他们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不就能证明佛法的伟大与正确了吗？
到时候，再拿这个活生生的例子去跟悟空说道理，他总该能听进去几分吧？
想到这里，玄奘感觉自己又行了。
他整了整衣袍，将那卷《功德心经》暂时塞进怀里，然后往前走了一步。
他双手合十，脸上带着悲天悯人的神圣表情，对着那六个强盗，柔声开口。
“阿弥陀佛。”
“几位施主，你们这又是何苦呢？”
六个强盗的笑声，戛然而止。
独眼龙脸上的表情有些发懵，他把刀扛在肩膀上，歪着脑袋看这个和尚。
“你说啥？”
玄奘完全没察觉到气氛的变化，他沉浸在自己即将拯救迷途羔羊的宏大叙事里。
“贫僧是说，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抢劫乃是天大的恶业，种下这等恶因，来世必会堕入畜生道、饿鬼道，受那无边地狱之苦啊！”
他顿了顿，语气更加恳切。
“几位施主，我看你们四肢健全，身强力壮，为何不去做些正经营生，偏要在此打家劫舍，涂炭生灵呢？”
“听贫僧一句劝，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吧！只要你们诚心悔过，我佛慈悲，定会宽恕你们的罪孽……”
旁边的孙悟空，一直抱着手臂，靠在一棵树上。
他什么也没做，什么也没说。
他就那么看着，那表情分明在说：开始你的表演。
六个强盗听着玄奘的说教，面面相觑。
一开始，是困惑。
这和尚脑子是不是有病？我们在抢劫，他在给我们上课？
接着，是烦躁。
什么苦海，什么地狱，叽叽歪歪，跟个苍蝇一样。
最后，是愤怒。
那独眼龙越听，脸色越黑。
什么叫堕入畜生道？
什么叫放下屠刀？
他娘的，这和尚是在咒我们死啊！
“放你娘的狗屁！”
独眼龙终于听不下去了，他把钢刀往地上一顿，发出一声巨响，冲着玄奘破口大骂。
“少跟老子扯这些没用的！老子只问你最后一遍，钱，拿不拿出来！”
玄奘见他执迷不悟，非但不惧，反而更加痛心疾首。
“施主，钱财乃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何必如此执着？你今日种下恶果，来日必遭恶报啊！听贫僧一句劝……”
“我去你妈的佛！”
独眼龙彻底被激怒了。
他觉得这和尚不仅在咒他，还在羞辱他的智商。
一股邪火直冲脑门。
“敬酒不吃吃罚酒！老子今天就先送你这秃驴去见你的佛祖！”
他怒吼一声，双臂肌肉坟起，抡起那把雪亮的钢刀，用尽全身力气，朝着玄奘那光溜溜的脑袋，就狠狠地劈了下去！
“呼——！”
钢刀当头劈下，刀锋带起的风，吹得玄奘脸皮生疼。
他脑中一片空白，什么佛法，什么慈悲，全都忘了。
“啊——！”
玄奘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那点高僧的仪态荡然无存。
他吓得双腿一软，一屁股瘫坐在地，两眼一闭，脑子里只剩下一个绝望的念头。
完了。
他下意识地，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朝着孙悟空的方向，声嘶力竭地喊了出来。
“悟空救我——！”
他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这位“董事长”的身上。
然而，他等来的，不是救赎。
而是一声无比清脆响亮的耳光。
远处的云层中，几位隐身的护教伽蓝，看到那钢刀落下，正准备出手相救。
可还没等他们动。
就看到了那匪夷所思的一幕。
“啪！”
孙悟空的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了玄奘的身边。
他没有去看那劈来的钢刀。
他只是抬起手，反手一巴掌，结结实实地抽在了玄奘的脸上。
巨大的力道，直接将玄奘整个人扇得飞了出去，在空中转了两圈，然后重重地摔在几米外的草地上。
玄奘连哼都没哼一声，脑袋一歪，当场就昏死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