悔罪堡的狼狈撤离,已是昨日黄花,然而,那场混沌与奥术交织的史诗级混战,其震颤的余波,却在遥远的艾瑞亚王都地下,以一种更为阴冷、更为隐秘的方式,悄然蔓延。
夜幕,像一张巨大的、吸饱了腐败气息的黑色天鹅绒,盖在了王都的上空。王宫高耸的尖顶,被魔法灯光映照得庄严辉煌,仿佛一尊永恒的秩序雕塑,然而,没有人察觉到,在这片秩序之下,更深层的黑暗正在以一种令人窒息的规律,进行着它自己的“呼吸”。
首都王宫的地下酒窖——那座象征着王室财富与历史底蕴的古老堡垒,此刻正成为这股异变的首个“监听站”。
卫兵队长罗南,一个饱经风霜、对异常警觉的老兵,正带着他的小队进行例行巡逻。厚重的橡木桶、年代久远的葡萄酒瓶,以及弥漫在空气中那股陈年的、沉醉的香气,都无法驱散他心中那股越来越浓郁的不安。
“听到了吗?老伙计?”身旁的年轻卫兵,吉迪恩,低声问道,他的脸上写满了困惑与恐惧。
罗南没有说话,只是猛地抬起手,示意所有人都停下脚步。他那双长期在黑暗中保持警觉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面前这片堆满了酒桶的空旷区域。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低沉、微弱、却极有规律的“脉动声”。
咚——咚——咚——
那声音,像是有一颗巨大而沉重的心脏,正在遥远、却又近在咫尺的地下深处,以一种缓慢而坚定的节奏搏动。它穿透了层层泥土、石板、和厚重的酒窖墙壁,直接作用于人的耳膜,更作用于人的灵魂。
“是水泵的声音,队长!一定是排水系统的老旧水泵!”吉迪恩试图用理智来解释这股非自然的声音,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强行压抑的颤抖。
“不,吉迪恩,”罗南的声音沙哑而冰冷,带着一种老兵对危险的直觉,“水泵的声音是机械的,是单调的。这个声音……它是活的。它有血肉、有规律、有意志。”
他猛地蹲下身,将耳朵贴在了冰冷的石质地面上。那股“咚、咚、咚”的搏动声,在那一刻被放大了数百倍,如同巨大的鼓点,在他耳边炸响,几乎震碎他的耳膜。
“这搏动声,规律得可怕。它不属于任何已知的生命体,它比巨龙的心脏更沉重,比魔法的核心更稳定……”罗南的脸上,写满了震惊。他清楚地感觉到,这声音的源头,就在王宫基石之下,城市的绝对核心!
罗南猛地站起身,他知道,这绝非小事,这声音中蕴含着某种不祥的预兆,那是一种纯粹的、生命在孕育与扩张的贪婪。他立刻带着自己的小队,冲出酒窖,向上层提交了最紧急的报告。
然而,卫兵的担忧,在那座被贵族与繁文缛节所充斥的王宫中,却如同水滴滴入了熔炉,瞬间被蒸发得无影无踪。
“荒谬!”
宫廷总管,一个穿着丝绸长袍、脸上带着程式化笑容的胖子,毫不留情地打断了罗南的汇报。他正忙着为即将到来的、庆祝边境“捷报”的宴会安排座次,罗南那带着血腥味的报告,只会玷污他精心设计的日程表。
“罗南队长,你最近是不是巡逻得太勤快了?老化的管道、地底蒸汽的凝结、甚至可能是,老鼠的奔跑,都足以在寂静的夜里,制造出一些微不足道的噪音。”总管那肥厚的脸上,露出了虚伪而傲慢的笑容。
他那轻蔑的眼神,从罗南那染上了悔罪堡血腥味的铠甲上,一扫而过。
“地底的脉搏?哈哈!罗南队长,这听起来更像是吟游诗人的劣质诗句,而不是一个合格军人的报告!去吧,去休息一下,别让那些边境的流言侵蚀了你的理智!”
总管那高高在上的傲慢,将罗南的担忧,彻底打入了冷宫。他完全不相信一个所谓的边境“怪物”,会有能力渗透到王宫的基石之下。在他眼中,那不过是遥远荒野上的一场小小的骚乱,与王都的繁荣和秩序,毫无关联。
罗南带着满腔的焦躁和无奈,退出了王宫大殿。他知道,他被一个傲慢的瞎子所阻挠,而真正的致命威胁,正在他们脚下无声地、有规律地成长。
那股低沉的“咚、咚、咚”的搏动声,继续着,从未停止。
这搏动,正是沃拉克的第二分身——那个从法比安的实验室逃逸出的微小污秽之种,在经过了数周对下水道生态的贪婪吞噬、鼠群和恐慌情绪的高效吸收后,其生物质已经达到了一个临界点。
它,已经从一层污秽的菌膜,进化成了一个庞大的、盘踞在首都核心水道系统中的巨型“生物脑”。
它的意识是混沌、贪婪、且充满野心的,它控制了整个地下生态,感染和奴役了鼠王和变异昆虫,将它们变成了自己的“士兵”和“工兵”。
沃拉克,那团诞生于深渊污秽的活体奥术淤泥,正在用它最擅长的方式——无声的侵蚀,将人类的文明、王国的秩序、乃至整个城市的魔力流,都同化为自己身体的一部分。
它的扩张已经超越了物质层面,开始影响到现实世界的物理结构。那股规律而沉重的搏动,正是这个地下王国的“心脏”在跳动。
罗南最终回到了酒窖,他没有理会总管的命令,而是命令他的卫兵们,在酒窖里秘密设立了一个临时的“监测站”。他知道,那个声音是真实的,是致命的。
他再次将耳朵贴在了冰冷的石壁上,那股搏动声如同远古泰坦的呼吸,在他耳边回响,比任何亡骨军团的冲锋都更令他心悸。
他不知道,就在这片他听到的地下,一个人类毫不知情的地下王国已经成型,而那股搏动声,正是沃拉克在向这个傲慢、自负、且沉浸在虚假繁荣中的世界,发出的无声的宣言。
在同一片星空之下。
在山谷里,伊琳娜那苍白的身影正紧紧地按着凯兰那昏迷的额头,用牺牲自己的精神力,去引导那股狂暴的“光弦”之力。她的牺牲,是凡人对希望最纯粹的奉献。
在王宫地下,卫兵队长罗南正紧紧地贴着冰冷的石壁,倾听那股沉重而有规律的“地下的脉搏”。他的警觉与坚持,是秩序对混沌最微弱的抗议。
两个凡人,在两个不同的战场、两个不同的维度中,同时感受着命运那冰冷而沉重的脉动。
他们并不知道,悔罪堡的混乱与首都的静默,正在以一种扭曲的方式汇聚,而伊琳娜的牺牲与罗南的警觉,将成为阻止这场灾难的唯二基石。
沃拉克的第二分身已经准备好了,它在等,等待着山谷里那群凡人的光芒彻底熄灭,等待着王宫里那群傲慢的瞎子沉醉在虚假的和平中。
一场无声的、地下的、精神的战争,已经在王都最深处爆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