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河崔氏”四个字,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李恪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五姓七望,自魏晋南北朝以来便是盘踞在中原大地上的庞然大物,树大根深,门生故吏遍布朝野,即便是皇室,对待他们也需谨慎三分。其分支旁系繁多,有一二不肖子弟卷入邪教,也并非完全不可能。
“立刻调阅所有关于洛阳崔氏这一支旁系的卷宗!尤其是近三代的人员、产业、交际往来,越详细越好!”李恪沉声下令,整个情报机器再次高速运转起来。
很快,初步信息汇总过来。 洛阳这支崔氏旁系,祖上确实曾显赫一时,出过几位太守和刺史,但近几十年来确实日渐没落,人丁不旺。目前的主事人名叫崔明远,年约四十,功名止于秀才,似乎无心仕途,平日深居简出,酷爱音律,尤善古琴,在洛阳文人雅士中小有名气,素有“琴痴”之名。其家中有一老母,妻子早亡,未曾续弦,仅有一女,年方十四。
表面上看,就是一个典型的没落书香门第,清贵,但与世无争。 然而,越是如此平淡,在李恪看来,越是可疑。
“崔明远……琴痴……”李恪手指敲打着桌面,目光锐利,“手腕箭伤,擅长音律……特征高度吻合。而且,精通音律之人,改造出那惑心金铃,也并非难事。”
“殿下,是否立刻派人包围崔府,拿人问话?”程处默跃跃欲试。 “不可。”李恪摇头,“清河崔氏,牵一发而动全身。若无确凿证据,贸动其子弟,必引朝野非议,打草惊蛇反为不美。需得先行试探。”
如何试探?对方既然是“琴痴”,那便从琴入手。 “备帖,本王明日要亲自拜访这位‘琴痴’先生,讨教音律之道。”李恪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次日,天朗气清。 李恪只带了墨尘和两名扮作随从的影卫,轻车简从,来到位于洛阳城南的崔府。
崔府门庭并不显赫,白墙黑瓦,透着几分清冷和岁月的痕迹。门房听闻是蜀王殿下亲至,惊得手足无措,慌忙入内通传。
不多时,一位身着青色长衫、面容清癯、气质略显阴郁的中年文人迎了出来,躬身行礼:“草民崔明远,不知蜀王殿下大驾光临,有失远迎,万望恕罪。”他举止得体,声音平和,但李恪敏锐地注意到,他行礼时,右手动作似乎有极其细微的不自然,左臂下意识地承担了更多动作。
“崔先生不必多礼,是本王冒昧打扰。”李恪笑容和煦,“早闻先生琴艺超绝,心生向往,今日特来叨扰,想聆听雅音,不知可否?”
崔明远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面上却依旧谦恭:“殿下谬赞,草民陋技,恐污殿下清听。殿下请进。”
将李恪引入客厅奉茶。客厅布置得十分雅致,书画琴棋点缀其间,确有清贵之风。李恪看似随意地欣赏着墙上一幅古画,实则目光飞快地扫过整个客厅,尤其是崔明远的双手。
崔明远的右手始终自然下垂,或用衣袖微微遮掩,左手则负责端茶、示意等动作。 “先生似乎颇爱音律?”李恪落座,笑问。 “不敢言爱,聊以寄情罢了。”崔明远语气平淡。 “本王对音律也略有涉猎,尤其喜听古琴之清越。不知可否有幸,请先生抚琴一曲?”李恪提出请求。
崔明远迟疑了一下,终究不好再次拒绝亲王,只得道:“那草民便献丑了。” 他引李恪来到一间临水的琴室。室内焚着淡淡的檀香,一架古朴的七弦琴置于案上。
崔明远于琴前跪坐,屏息凝神片刻,抬手抚上琴弦。 他的左手按弦揉捻,灵活异常,韵味十足。而右手……果然始终戴着一种极薄的、肉色近乎透明的指套,拨弦时动作看似流畅,细看却少了几分力道和灵性!
李恪心中冷笑,面上却依旧一副沉醉欣赏的模样。 琴声起初清越平和,如山间流水,林间清风。但渐渐地,曲调开始变得诡异起来,节奏越发急促,音符变得跳跃而难以捉摸,隐隐带着一种勾人心魄的魔力!
李恪只觉得心神微微荡漾,眼前似乎出现些许幻影,体内内力竟有自行运转抵抗的迹象! 这琴音有古怪!蕴含内力,能惑人心神!与那金铃有异曲同工之妙!
这崔明远,果然有问题!他是在试探自己?还是想趁机控制自己? 李恪不动声色,暗中运转《龙象般若功》,守住灵台清明,脸上却适时地露出一丝迷茫和陶醉的神色,仿佛已被琴音深深吸引。
崔明远一边抚琴,一边暗中观察李恪的反应,见他眼神逐渐迷离,嘴角不禁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得意和冰冷。
就在琴音即将攀至最诡异的高潮,企图彻底侵入李恪心神的刹那! “铮!” 一声刺耳的破音突然响起!仿佛琴弦不堪重负骤然崩断!
原来是李恪暗中弹出一缕指风,精准地击打在琴弦的特定节点上! 琴音戛然而止! 崔明远受到气机反噬,身体猛地一颤,脸色瞬间白了白,尤其是右手手腕处,似乎传来一阵剧痛,让他闷哼一声,下意识地用左手捂住了右腕!
就是这个动作!坐实了他的伤势! 李恪眼中的“迷醉”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锐利,他抚掌笑道:“先生琴艺果然超凡脱俗,听得本王如痴如醉,险些失了心神。只是……先生这右手似乎有恙?可是旧伤未愈?本王身边颇有良医,或可为先生诊治一番。”
崔明远猛地抬头,对上李恪那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神,心中骇然!他意识到自己方才失态暴露了伤势,更意识到对方根本未被琴音所惑,刚才一切都是在演戏!
他强压下心中的惊慌,勉强笑道:“劳殿下挂心,不过是陈年旧伤,偶有发作,不碍事。” “哦?旧伤?”李恪步步紧逼,“看先生伤势,似是箭创?不知是何等歹人,竟敢伤及先生?”
崔明远额头渗出细密冷汗,支吾道:“是……是早年外出访友,不幸遭遇山匪流矢……” “原来如此。”李恪点点头,故作关切,“那先生可要好好保重。毕竟,精通音律之人,手可是第二生命。尤其是手腕发力,更是关键,若是留下病根,岂不可惜?”他特意加重了“手腕发力”几个字。
崔明远听得心惊肉跳,几乎确定李恪已看穿了他,只想尽快送走这尊煞神:“殿下说的是……多谢殿下关怀。草民忽然觉得有些不适,恐不能再招待殿下,还请殿下恕罪……”
“无妨,先生身体要紧。”李恪见好就收,起身告辞,“今日听得先生雅奏,受益匪浅。改日本王再登门请教。”
走出崔府,李恪脸上的笑容瞬间收敛,化为一片冰寒。 “墨尘。” “属下在。” “盯死这里!一只苍蝇也不许放过!重点监控他与外界的任何联系,尤其是夜间和通往城外的路线!另外,查他妻子早亡的具体原因,查他女儿的所有情况!”李恪冷声下令。崔明远几乎已经确定就是那红衣教主,但现在还缺最直接的证据,需要放长线钓大鱼,揪出他背后可能存在的更大网络。
“是!”墨尘领命,身影融入阴影。
回到行宫,李恪正思索着下一步行动,亲卫来报,说是狄知逊狄老大人求见。 李恪连忙请进。 狄知逊面色凝重,行礼后直接道:“殿下,老臣翻阅古籍,对比那面具残片上的徽记,略有发现。”
“老大人请讲!” “那徽记残角,经老臣与几位老友共同辨认,极似前隋时期一个秘密宗派‘天音阁’的标志。此阁以音律入武,亦正亦邪,擅长摄心幻术,在前隋末年的动乱中已然湮灭无踪。其阁主一脉,似乎……便姓崔!”
天音阁!崔姓! 一切线索,完美闭合! 崔明远,就是“幽冥”教主,前朝天音阁的余孽!
“多谢老大人!”李恪心中豁然开朗,感激不已。 就在他准备下令收网之时,又一名影卫疾奔而来,语气急促:“殿下!监控崔府的弟兄发现,半个时辰前,有一辆马车从崔府后门离开,车内似乎有一名年轻女子,疑似崔明远之女!马车正朝北邙山方向疾驰!崔明远并未同行!”
李恪猛地站起身! 崔明远要跑!他这是察觉到了危险,派人先将女儿送走?还是另有阴谋?
“处默!点齐人马,随本王去北邙山!” “墨尘!继续盯紧崔府,若崔明远有异动,立刻拿下!” 李恪快速下令,抓起佩剑,大步流星向外走去。
决战的时刻,终于要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