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轨在天幕上的光晕还未散尽,船坞里的积水却突然开始退潮。李云谦盯着水面上那道静止的扳手影子,看着它随着水位下降渐渐贴向船底,边缘的光粒像融化的银锭,一点点渗进“东方号”的船板缝隙里。退潮的水流带着河底的淤泥,在铁板周围冲刷出一圈浅沟,沟里沉着些锈迹斑斑的螺帽,形状竟和怀表链上的小齿轮如出一辙。
“船在动。”王教授突然拽了拽他的胳膊。李云谦低头,发现蒸汽船的吃水线正在上移,船身顺着退去的水流缓缓转向,船尾的铁锚“哐当”一声砸在泥地上,拉起道深褐色的沟痕——沟痕尽头,露出块嵌在泥里的方形铁板,边缘还挂着半截生锈的铁链,链节上刻着细小的“东”字,是“东方号”的标记。
怀表在此时轻轻震动,表盖内侧浮现出新的字迹:“铁锚沉三尺,暗舱见年轮。”李云谦蹲下身,指尖戳了戳铁板表面,触感冰凉坚硬,边缘的接缝处还沾着未干的河泥,显然是刚被铁锚拽出来的。他和王教授合力拽起铁链,铁板被掀开的瞬间,一股混杂着桐油和木屑的气味涌了出来,下面竟是个半米见方的暗舱,舱壁用松木拼接,防潮的桐油还泛着油光,舱底铺着层干燥的锯末,中央钉着块圆形的木头,直径约三十厘米,上面刻着密密麻麻的同心圆——像极了树木的年轮,每圈年轮间都嵌着细小的铜丝。
“这是……造船的日志?”王教授掏出放大镜凑近看,“每圈年轮里都有字!‘1987年,换龙骨,用的是长白山松木’‘1993年,补船底,铆钉换了三百二十颗’……连具体的维修时间都标着,是‘东方号’的完整档案!”
李云谦的目光落在最中心的年轮上。那里刻着个极小的齿轮图案,旁边标着行日期:“2019年冬,藏最后一块骨。”他突然想起爷爷临终前那个冬天,老人裹着棉袄在院子里劈木头,斧头起落间总念叨“要给船打副新骨头,得够硬,能扛住十年浪”,当时他只当是老人糊涂了,此刻才明白,那根本不是普通木头,是暗舱里的这块年轮木——密度和硬度,分明经过特殊处理。
光粒扳手突然从怀表飞出,悬在年轮木上方自转起来。随着它的转动,年轮里的字迹开始发光,铜丝也跟着亮起,在暗舱顶部拼出幅立体图纸——正是星轨校准仪缺失的最后一个部件:导向轴承。图纸旁还标着行小字:“轴承嵌木心,需等星轨归位,潮落三尺时。”
“原来不仅要等星轨,还要等潮水退到三尺深。”王教授恍然大悟,指着船坞边缘的水位线,“刚才我看了,退潮后的水深正好三尺,李老连这个都算准了?”
李云谦没说话,指尖轻轻叩击年轮木。木头的密度比看起来更高,中心位置隐约有金属撞击的闷响,像是轴承在里面轻微晃动。他想起怀表链上的十二枚小齿轮,反手将怀表嵌进年轮木中心的凹槽——尺寸竟分毫不差。“咔嗒”一声,怀表与木头咬合的地方弹出三根细针,精准扎进年轮的三个节点,暗舱突然剧烈震动,整根年轮木竟像花苞一样缓缓绽开,露出里面嵌着的金属轴承。轴承泛着暗银色的光,表面刻着与星图对应的刻度,中心的轴孔里,恰好能容下光粒扳手的尖端,边缘还缠着圈细麻线,是爷爷常用的那种,用来固定精密零件。
当光粒扳手嵌进轴孔的瞬间,轴承突然开始自转,暗舱顶部的图纸化作流光,顺着舱壁的缝隙往上爬,最终钻进“东方号”的船体。船身传来齿轮咬合的巨响,甲板上的烟囱突然喷出白色的蒸汽,带着淡淡的煤烟味——那是老式蒸汽机的味道,船舷两侧的舷窗竟亮起了橘黄色的光,透过蒙尘的玻璃看过去,像沉睡多年的老船突然睁开了眼睛。
李云谦冲到甲板上,只见船尾的铁锚正在自动收起,链条摩擦的“哗啦”声里,河面上重新聚拢的积水里,映出的不再是破败的船坞,而是完整的星轨图,每颗星星的位置都与轴承上的刻度严丝合缝,连微小的偏差都被校准了。
“校准完成了?”王教授扶着摇晃的船舷,声音发颤,手里的放大镜都差点掉水里。
李云谦低头看怀表,表盖内侧的字迹变成了一行地址:“城西老钟表铺,取未拆的信,找老胡。”他突然想起爷爷总去的那家钟表铺,老板姓胡,是个瞎眼的老头,每次爷爷去都要关起门来聊上半晌,出来时总揣着个用油纸包着的东西。
此时,“东方号”的汽笛突然长鸣一声,震得船坞的龙门吊嗡嗡作响,挂在吊臂上的锈铁件“叮叮当当”落了一地。积水里的星轨图开始淡化,光粒扳手从轴承里飞出,重新落回怀表,表盖“啪”地合上,像是完成了使命。李云谦攥紧怀表,看着船身缓缓驶离船坞,才发现船底装着铁轨——原来这不是艘普通的船,是台沿着轨道移动的“星轨校准仪”,而整个造船厂,就是它的基座。
“老钟表铺……”他喃喃道,转身往船坞外走。王教授跟在后面,突然指着暗舱里的年轮木:“那木头怎么办?就这么敞着?”李云谦回头,只见绽开的年轮木正在慢慢合拢,铜丝的光芒渐渐熄灭,重新变回不起眼的圆形木块,只是中心的轴承位置,多了个小小的凹槽,形状像极了怀表的轮廓,仿佛在等下一次被唤醒。
“它会等需要它的人。”他说。怀表在掌心微微发烫,像是在回应这句话。走出造船厂时,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晨光里,“东方号”的影子正顺着轨道往城西移动,船尾拖曳的光轨,在地面拼出了爷爷日记本最后一页的图案——一把扳手托着半片齿轮,齿轮的缺口处,恰好嵌着颗星星,和此刻天边最亮的那颗晨星,完美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