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云谦的目光从苏晚手中的谱纸移开,落在灶间那口铁锅上。葱油饼的焦香混着山栀子的毒味,像根细针往人心里扎。他指尖摩挲着袖中匕首的冷刃,扬声应道:“顺,自然是顺的。”
院外突然传来杂乱的马蹄声,裹着含混的人语,惊得檐下麻雀再次扑飞。阿福浑身一颤,膝盖发软:“是他们来了……疤脸说要来拿谱子,还要把先生的笛子当证物……”
苏晚往灶膛添柴,火舌窜高,映得她脸忽明忽暗:“先生的笛子向来干净,哪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她说着便要将谱纸往灶口送。
“别烧!”阿福嘶吼着扑来,被李云谦伸手拦住。他手腕吃痛,抬头撞见李云谦冰冷的眼神,顿时哑了声。“为何不能烧?”李云谦追问,目光扫过他裤脚的灰绿泥印——那是望川亭附近的坡地泥,前日刚下过雨,还长着成片山栀子。
阿福嗫嚅:“那上面有先生的字……”
“先生的字,我记在心里。”李云谦松开他,走向院门,“你方才往柴垛后藏了什么?”
话音未落,院门被重重拍响,门板震颤着发出呻吟。“里面有人吗?周先生家的人在不在?”粗哑的嗓音裹着不耐烦,“我们是县里查案的!”
林深从井边跑回,手按马鞍,指节泛白:“公子,他们说先生是被仇家所害,要查来往的人……”
李云谦指尖顿在门闩上,松木纹路硌得发慌。他想起周先生书房的冰丝弦琴,昨夜望川亭的风那么急,说不定已经断了。“开门。”他声音平静无波。
门开处,晨光里立着四个皂衣官差,为首的瘦脸捕头赵奎三角眼乱转,身后矮胖捕快拎着木盒,半支断笛从盒中露出,断口暗红刺目。“你们是周先生的门生?”赵奎目光扫过众人,在林深的破袖口和阿福的血手上停顿,“我是县衙捕头赵奎,周先生遇害,据说你们昨日见过他?”
苏晚端着热茶走出灶间,热气模糊了她的脸:“官爷请进,先生待我们恩重如山。昨夜我和云谦在院里改谱,林深傍晚就走了,阿福送完笛膜也回了,说是先生要早睡。”
赵奎接过茶碗却不喝,指尖敲着碗沿:“周先生最近在改‘松影落弦’?我听说那谱子里藏着东西,跟十年前望川驿的案子有关。”
阿福突然“啊”了一声,往柴垛后缩去。赵奎眼睛一亮:“你知道?”
“先生只说改好了能卖大价钱……”阿福舌头打了结,眼神却瞟向柴草深处。苏晚趁机将谱纸往灶膛送了半寸,火舌卷出黑边。
此时,赵奎身后的捕快已拨开柴枝,摸出个油纸包。赵奎拆开,半块乌玉佩露了出来,云纹粗糙。“周先生的玉佩,怎么会在你这儿?”他掂着玉佩,又看了看木盒里的断笛。
阿福“扑通”跪下:“是疤脸给我的!他让我偷谱子,说偷来就把玉佩给我……我没偷成,就藏起来了……”
“没偷成?”赵奎从怀里掏出张焦边纸,正是苏晚刚从灶膛抢出的“流泉段”,“方才在灶膛捡的,这谱子上的朱笔圈点,跟周先生书房的残页能对上,巧不巧?”
苏晚脸色煞白,后腰撞在水缸上,缸水晃出涟漪:“这是我改的,先生让我试试……”
“试?”赵奎将谱子拍在石桌上,“周先生书房的墨汁混着血,窗棂上有个手印,跟你这朱笔色倒像——苏姑娘,你昨日傍晚去过望川亭?”
李云谦心头一震。苏晚前日说去采山栀子入药,他劝过那东西有毒,她只笑说能驱蚊——可山栀子的毒,哪是驱蚊用的?
“我……”苏晚的目光落在林深身上。林深正往黑马鬃毛里乱摸,马鞍上的粗布包被风吹开,露出半截青布,上面绣着歪歪扭扭的山栀子,像苏晚的手艺。
“林深,你马鞍上的布是谁绣的?”李云谦声音如冰。
林深脸白如纸,忙盖紧布包:“是镇上绣坊的陈丫头……前日给我的……”
“陈丫头前日摔断了腿,怎么给你绣东西?”苏晚的笑声发飘,像断了线的风筝。
林深往赵奎身后躲:“是她让我带的!她说这布能换钱,让我交给疤脸……我没见先生遇害,只是路过……”
赵奎拔刀,刀鞘撞得石桌巨响:“看来你们都脱不了干系。周先生书房有个暗格,里面的舆图不见了,标着望川驿旧址——李公子,你可知舆图在哪?”
李云谦指尖擦过门闩凹槽,想起昨夜周先生在望川亭的话,风卷着铜铃,先生的声音断断续续:“那舆图藏着十七条人命……他们找了十年……云谦,若我出事,你把谱子烧了……”
檐下风声又起,像有人在暗处磨牙。阿福突然往灶间爬,手在灶膛里乱掏,指甲被火烫得“滋啦”响也不顾,从灰烬里摸出块烧焦的木片,上面留着半个“川”字。
“是先生让我藏的!”阿福举着木片哭嚎,“他说这是舆图的钥匙,藏在笛膜里……前日我偷了半张谱子,就是想找这个……”
“笛膜?”李云谦猛地想起林深带来的断笛,指缝里夹着半片笛膜——那不是寻常芦苇膜,倒像极薄的羊皮,对着光看,隐约有细密纹路,像缩小的河道。
赵奎夺过断笛往亮处看,脸色骤变:“是舆图!笛膜上有舆图的水印!”他转身向外,“把他们都带回县衙!”
捕快们正要动手,院外突然传来喊杀声,十几个黑衣人手执长刀冲来,为首的疤脸左手缺截小指,看见断笛便红了眼:“把笛膜交出来!”
黑马受惊人立,林深被掀翻在地,断笛滚到李云谦脚边。他弯腰去捡,苏晚突然喊:“当心!”
赵奎的刀劈来,刀风扫碎茶碗,瓷片溅了一地。李云谦侧身躲过,匕首从袖中滑出,刃光如电。他见苏晚拎着柴刀劈倒一人,阿福抱着赵奎的腿死死咬住,林深缩在柴垛后,手里攥着块石头发抖。
疤脸与赵奎打在一处,黑衣人的刀砍在门板上,裂开的缝隙像去年锯开的口子。李云谦握着断笛后退,指尖触到笛膜纹路,忽然明白——那是“松影落弦”的指法,十七个音符连起来,像十七个未说出口的名字。
苏晚靠在水缸上,血染红了青布衫,却跟着笛声哼唱,调子虽走样,却温柔得像初见时她给先生送葱油饼的模样。
最后一个音落时,李云谦将断笛扔进灶膛。火焰腾起,将笛膜纹路烧成灰烬,混着葱油饼的焦香飘向望川亭。那里的铜铃该还在响,风卷着,像有人在轻轻和。
他拔出匕首冲向疤脸,刀刃寒光里,映着苏晚最后的笑,像晨光里的山栀子,烈得让人想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