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爬高了些,山坳里的潮气散了大半,草叶上的露水收得差不多,只剩叶尖挂着几颗,被阳光照得像碎钻。李云谦将黑马拴在老松树上,树身那道“川”字刻痕果然还在,刻得不算深,却被摸得发亮,树皮黏着点新鲜松脂,像是刚有人碰过。
“阿福,再数一遍。”苏晚扶着腰往前走,青布衫沾了草籽,走起来沙沙响。后腰的伤还在隐隐作痛,但日头晒得身上暖,比刚才轻快些。
阿福跑到前头,踮脚数着地上的石头:“一、二……二十五!就是这块红边石头!”他蹲下去摸了摸,指尖沾了点红粉,“有铁锈味。”
赵奎已拨开藤条,露出个黑黢黢的洞口,刚够一人弯腰进去。洞口泥地上有串新鲜脚印,鞋印比寻常人宽, heel 处有道豁口,像是被石头磕的。脚印从洞里延伸出来,在洞口踩得乱糟糟,像是有人在这儿犹豫过。
“是新的。”李云谦蹲身量了量脚印深浅,“泥没干透,最多一个时辰。边缘没沾露水,天亮后才留下的。”
疤脸攥着短刀凑过来,刀尖在脚印旁划了道浅沟:“不是押送队的官靴印。官靴底有钉纹,这是草鞋印,粗拉拉的,像山里猎户穿的。”
苏晚往洞口探了探头,洞里黑得深,隐约飘出土腥味和霉味。“先生会不会在里面?”她攥紧刻刀,“他昨夜吹笛到后半夜……”
话未落,洞里传来“咔啦”一声,像有东西滚在地上。众人屏住呼吸,赵奎拔刀出鞘,冲李云谦递了个眼色,示意他先进去。
“等等。”李云谦摸出火折子,吹亮了往洞里晃。火光掠过岩壁,照出密密麻麻的刻痕,和残笛上的纹路相似,其中果然有个大大的“川”字,笔画里嵌着银粉,像是刚被刮过。
“先生说的记号就是这个!”阿福指着“川”字喊,“跟笛尾刻的一样!”
火光照到深处,能看见个半开的木箱,箱角歪着,像是被撬过。刚才的声响,该是箱盖没盖严被风吹的。
赵奎举刀猫腰进去,脚步声在洞里荡出回音。没走几步,他停住了:“这儿有个布包。”
众人跟着进去,火光映亮地上的布包,粗麻布敞着口,滚出几锭银子,边缘有三角印记——正是官银特有的记号,当年押送队丢的银箱,每锭都带这个印。
“是银箱里的!”疤脸声音发颤,抓起一锭银子,“我爹说过,官银印记是三角的!”
苏晚走到木箱旁,箱盖内侧也刻着“川”字,旁边有串“一五二”,正合李云谦算的账册页码。“先生说账册藏在箱底。”她伸手要掀箱盖,被李云谦拦住。
“小心有诈。”火光照向箱底,果然有块活动木板,边缘有撬动痕迹,“已经被人动过了。”
赵奎拎起布包抖了抖,除了银子,掉出半片竹笛,正好能跟他怀里那半片对上,拼出完整的“徵”音孔,刻痕里沾着笛膜碎屑。“是先生的笛子。”他递给苏晚,“这包浆错不了。”
苏晚接过竹笛,指尖抚过刻痕,确实是先生常用的那支。她忽然想起昨夜先生吹笛时,手指在“徵”音孔上顿了三下,当时只当是密码,此刻想来,或许是暗示。
“脚印会不会是先生的?”她抬头问,眼里发慌,“他会不会先找到银箱了?”
“不像。”李云谦指着脚印,“先生穿布鞋,鞋底软,踩不出这么深的印子。这脚印主人脚力重,步幅比先生大两指,绝不是同一个人。”
阿福忽然指着洞壁,小声说:“那儿有血。”
火光移过去,岩壁上有片暗红痕迹,像喷溅上去的,已经半干,旁边有几道指甲抠出的弯沟。
“是新血。”赵奎用刀背刮了刮,血痕下的土还是湿的,“像是被推倒磕破了头。”
疤脸忽然往洞外跑,蹲在脚印旁喊:“这脚印往山后去了!”
众人跟着出去,果然见草鞋脚印往山后延伸,踩倒的草沾着银粉,和洞壁“川”字里的一样。
“追吗?”赵奎摆出架势。
李云谦望着山后密林,树密得透不进阳光,草丛里隐约有兽夹绳子——猎户设的陷阱,不熟路的进去容易中招。
“先看银箱少了什么。”他转身回洞,“先生说账册比银子重要,账册在就先拿账册,不在再追。”
苏晚已撬开箱底活动木板,下面是空的,只剩点纸屑在箱底打转。“账册没了。”她声音发哑。
火光晃了晃,照出众人脸上的沉郁。阿福拉着苏晚衣角:“拿账册的人为啥不拿银子?”
“账册能定罪。”疤脸沉声道,“银子是死物,账册记着谁贪了银、动了手脚,那才要命。”
李云谦捡起半片竹笛,对着阳光看,笛孔刻痕里显出个带勾的“九”字,和苏晚爹刻的一模一样。“先生留了记号。”他指着“九”字,“‘九’是极数,他是说,拿走账册的人,是最后该查的?”
赵奎啐了一口:“管他是谁,得追上问问!我去牵马,从大路绕到山后堵他!”
“等等。”苏晚忽然想起,“先生昨夜吹笛时总往山后看,当时以为看月亮,或许他早知道有人会从山后走?”
她掏出青布绣品,阳光透过布面,照出花瓣根金线绣的“林”字——之前只顾看数字,没留意这个。
“‘林’?山后那片林子?”阿福指着山后,“先生是说账册藏在林子里?”
李云谦把绣品和竹笛揣好:“不管是藏了还是被带走,都得去看看。赵奎,你跟我从大路绕;疤脸,你带苏晚和阿福顺脚印走,别进密林深处,在边上等着,我们绕过去汇合。”
疤脸点头:“我认得猎户的陷阱,没事。”
苏晚把刻刀塞袖管,摸了摸领口的绣品,跟着众人往洞外走。洞口的脚印在阳光下越来越清晰,像串引路的绳,牵着他们往山后去。老松树上的“川”字被风吹得晃了晃,像是在无声催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