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火气顺着风势漫过来,带着灼人的温度。苏晚攥紧刻刀,指腹抵着冰凉的刀刃:“不对劲,炭窑那边不该有烟。”
李云谦脸色沉了沉,翻身上马时动作快得带起风:“走!”白马扬蹄溅起腐叶,阿福拽着苏晚的衣角小跑,忽然指着一簇被踩扁的野菊:“这边!花瓣上有新踩的泥印!”
山路渐陡,腐叶下露出青黑色碎石——正是废窑附近的火成岩。焦糊味混着桐油的腥气越来越浓,刺得鼻腔发疼。转过山梁,塌了半边的炭窑赫然在目:窑口茅草被火舌舔成焦黑卷儿,浓烟裹着火星从破洞涌出,在半空凝成灰云。
“李明!”李云谦翻身下马,刚要冲进去,被苏晚拉住:“窑顶横梁快断了,进去会被埋的!”她指尖划过石壁湿冷的苔藓,“这边有新凿的痕迹,他从后窑钻了!”
后窑洞口被半块石板挡着,边缘沾着新鲜炭灰。阿福推开石板,热浪混着血腥味扑面而来。洞里没着火,却更让人发寒:地上躺着个粗布衣汉子,左手蜷在胸前——赫然是六指,脖颈处深可见骨的伤口凝着黑血。他怀里紧搂着油布包,布角被血浸透,露出账册边角。
“周副将的人先来了。”李云谦声音发哑,想掰开汉子的手,却发现指节蜷得死紧。苏晚用刻刀撬开油布包,账册完好,纸页沾着炭灰,墨迹刺目:“三月初七,转运库银三千两,监押官周成”“五月廿三,补记亏空五百两,经手人李明”……一笔笔账目像烧红的烙铁。
阿福指着汉子手腕:“他咬过自己!”苏晚凑近,牙印周围泛青,像是被勒过。洞角柴堆里露出半截麻绳,绳结和之前布包上的反手结一模一样。
“他不是被直接杀死的。”苏晚捏起沾血的柴禾,“有人绑过他逼账册,火是故意放的,没料到他藏在后窑。”话音刚落,窑外传来马蹄声,赵奎带着两个汉子冲进来,脸色惨白:“李公子,疤脸不行了!箭上有倒钩,拔出来带了半块肉,他说周副将的人在医馆外鬼祟,像在找……”
远处铜锣声响起,是县衙巡捕。李云谦将账册用油布裹紧塞怀里:“走!周成想借巡捕一网打尽。”他扶着苏晚往外走,目光顿在李明靴底——沾着细白粉末,带着咸涩味。
“是盐霜。”苏晚捻起一点,“后山只有山涧有,他死前去过那里。”阿福忽然指着李明衣襟:“里面有东西!”夹层掉出个油纸包,打开是半块麦饼,饼渣混着几根黑马鬃。
“他骑过马?”李云谦皱眉。苏晚跑到洞外,石板后草丛里有几个浅坑,边缘有马蹄印,被树枝扫过掩盖:“是周成的人,这种方头铁掌只有县衙亲兵的马才钉。”
铜锣声更近,夹杂着人喊马嘶。赵奎急得跺脚:“再不走来不及了!”李云谦割下李明手腕的麻绳:“这是军中绳结,周成带了亲兵。你带这个给县丞张大人,说他私藏账册、草菅人命。”
“那你们……”赵奎迟疑。“我们引开他们。”苏晚解下玉佩塞给阿福,“去我住的院子找王嬷嬷,抠开西厢房第三块砖,里面有解毒药给疤脸。”阿福攥紧玉佩:“我不!我跟你们一起!”
“听话。”李云谦摸他的头,“你得告诉王嬷嬷账册的事,她认识当年的老仵作,能证账册是真的。”阿福咬唇点头,钻进密林消失在枝叶后。
苏晚望着他的方向,窑顶传来“咔嚓”的横梁断裂声。“走!”李云谦拽着她往山涧跑,身后巡捕的呼喊和火把光越来越近,像窥伺的眼睛。
山涧水没过脚踝,刺骨的凉。苏晚跟着李云谦往上游走,脚下卵石打滑:“周成怎么知道我们来炭窑?”
李云谦回头看追兵,眼神冰冷:“有内鬼。赵奎一个山民,怎会注意箭杆火漆?疤脸中箭在左臂,既不致命又能拖我们——太巧了。”
苏晚心里一沉:“他故意说疤脸危在旦夕,逼我们分兵!”前方水面漂来片染血粗布,和李明身上的一样。
“前面有岔路。”李云谦指着涧边乱石堆,“左是断崖,右通镇子,他们定会以为我们往镇子跑。”他拉着苏晚钻进乱石堆,里面漆黑,只有石缝水滴“滴答”作响。
躲了没多久,外面传来周成的声音:“往断崖追!我看他们能飞上天去!”马蹄声远去,李云谦按住苏晚后颈:“别出声,外面有人。”
一阵极轻的脚步声停在乱石堆前,像是在听动静。苏晚攥紧刻刀,指尖发白。片刻后,脚步声带着刻意的谨慎走远。
“是赵奎。”李云谦低声,“他草鞋磨了洞,走路脚跟蹭地,错不了。”苏晚心里发闷——赵奎跟着先生多年,怎会是内鬼?
风小了,火把光远了。两人钻出石缝往断崖走。李云谦掏出账册,月光下最后一页有个朱砂画的桥形记号。
“这是……”苏晚刚开口,断崖方向传来重物落地的闷响。李云谦脸色骤变:“不好!是阿福!”
两人疯跑过去,见崖边阿福被两个黑衣人架着,一人举刀。“放开他!”李云谦嘶吼着冲去,黑衣人突然把阿福往崖边一推,转身就跑。
苏晚扑过去抓住阿福的胳膊,却被带着往前滑,脚下碎石簌簌掉落,露出深不见底的黑崖。“放手!”阿福哭喊着塞过来东西,“账册……真账册……”苏晚才发现,他怀里是块染血的布。
李云谦扑过来抓住苏晚的腰带,三人悬在崖边。阿福忽然笑了,脸上挂着泪:“王嬷嬷说……好人有好报……”他掰开苏晚的手,身体像叶子坠下去,只留下一声极轻的“姐姐”消散在风里。
苏晚目眦欲裂,想跟着跳下去,被李云谦死死拽着。崖底传来闷响,她的世界一片空白,只有李云谦的呼喊像隔着水。
不知过了多久,她哑着嗓子问:“账册……”李云谦掏出染血的布,里面包着半页账册,上面写着:“周成与县尉均分库银,埋于城隍庙地砖下……”
风卷着崖底尘土涌上来,带着血腥气。苏晚望着断崖,忽然明白阿福早知道赵奎是内鬼,故意用假账册引开周成的人。
“我们去城隍庙。”李云谦将半页账册塞进她袖袋,声音发颤,“阿福用命换来的,不能白费。”
两人往山下走,月光把影子拉得很长,像拖在地上的伤。远处镇子灯火亮着,城隍庙飞檐在夜色里勾出模糊轮廓,谁也不知道那里等着的,是真相,还是更深的罗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