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成的尸体歪在柱边,青紫色的脸在烛火下泛着诡异的光,嘴角白沫混着血丝,像被踩碎的毒蘑菇。李云谦捏着那个印着半开莲花的纸包,指腹碾过粗糙纸面,目光扫过偏殿紧闭的门窗——方才众人都盯着周成供述,竟没一人察觉他何时动了手脚。
“苏姑娘,”李云谦声音压得很低,“你说杂役房梁上有莲花香囊?”
苏晚点头,指尖绞着袖口:“绣得糙,线脚歪歪扭扭,倒像男人的手艺。”
老仵作用银针试探周成嘴角残留物,针尖瞬间黑如墨炭,他手一抖,银针“当啷”落地:“这‘牵机引’霸道得很,寻常人弄不到,必是有门路的……”
话没说完,殿外传来亲兵喝问,一个小兵撞进来,脸色比周成尸体还白:“李大人!杂役房着火了!”
“什么?”李云谦猛地起身,佩刀撞在桌角发响。
众人涌到廊下,西角夜空被映得通红,浓烟卷着火星上蹿,苏晚心一沉——杂役房挨着柴房,烧起来整个牢狱柴草堆都遭殃。
“带几人救火,剩下的跟我去杂役房!”李云谦吩咐着,已提步冲向火光。夜风混着焦糊味,他跑过城隍庙石板路时,忽然想起周成死前的话——“上面的人让我做的”,那火是要烧什么?
赶到杂役房,火苗已舔上屋顶,热浪灼得人睁不开眼。几个杂役举桶泼洒,却被浓烟呛得后退。李云谦瞥见梁上莲花香囊,正被火舌卷着,边角焦黑如濒死蝴蝶。
“让开!”他扯过亲兵手里长杆,猛戳香囊。焦黑布片坠落在湿地上,还冒青烟。李云谦捡起,布片里裹着团揉皱的纸,小心翼翼展开,纸边已烧得蜷曲,炭笔字被烟火熏得发乌:“三日后,子时,西郊破庙,换人。”
换人?换谁?
正思忖,一个杂役尖叫着指向柴房:“那、那是什么?”
众人看去,柴房塌落横梁下,露出半截烧焦的衣袖,袖口补丁针脚和周成长衫一模一样。更诡异的是,衣袖旁躺着个烧得只剩骨架的木牌,形状竟与先前瓦罐里找到的一般无二。
“是故意引我们来救火,好烧了这些东西……”苏晚声音发颤,“周成死时偏殿的人都有不在场证明,动手的怕是混在杂役里。”
李云谦捏着残纸,指尖泛白。从木牌到松香,从莲花印记到这把火,对方步步紧逼,像在牵着他们鼻子走。“换人”是陷阱,还是真有交易?
夜风卷着火星掠过脸颊,远处传来五更梆子声。天边泛鱼肚白,案子里的迷雾却越来越浓。
“李大人,柴房清出些东西。”亲兵用布包着几块焦黑木板跑来,上面残留模糊刻痕,“看着像账本,烧得只剩边角了。”
李云谦借着晨光辨认,刻痕里“漕运”“盐引”几字依稀可见,还有几处火燎过的数字,显然数目不小。他想起周成供述,前两任死者都跟着船队去过江南,莫非牵扯官商勾结?
“苏姑娘,你查近三年漕运台账,尤其与江南盐商往来的,重点看有没有姓周的管事经手。”李云谦将木板递她,“小心些,对方眼线怕是不少。”
苏晚应下转身,李云谦看向发现衣袖的杂役:“你昨夜值守?见生人出入吗?”
杂役缩脖子摇头:“小的后半夜换班,来的时候见柴房那边有影子晃,还以为是野猫……黑糊糊一团,比常人高些,走路没声儿……”
李云谦皱眉,让亲兵带杂役去偏殿问话,自己绕着柴房残骸踱步。焦黑木柱旁有几个脚印,边缘沾着暗红土块——这土色偏红,不像牢狱附近黄土,倒像西郊破庙的红黏土。
他捻起土粒,混着细小沙砾,触感粗糙。三日后西郊破庙,对方笃定他们会去。去了是自投罗网,还是能揪出幕后之人?
“大人,偏殿有新发现。”赵珩拿着油纸包走来,“老仵作在周成靴底刮下的松香和桐油混合物,和你说的藏经阁气味一样。”
“这多用于船板防水,”李云谦抬头,“周成底细?”
“五年前从江南迁来,说做木材生意,库房却总堆着船用桐油,怕在偷偷修船。”赵珩道。
离河十里修船?李云谦想起那截烧焦的衣袖,针脚像常年握船桨的人绣的。“去查城郊废弃船坞,”他目光锐利,“收所有杂役的鞋,比对脚印。”
日头渐高,火灭了,焦糊味却像化不开的阴霾。李云谦看周成尸体被抬走,忽见柱脚有新刮痕,嵌着点银粉。他抠出银粉,颗粒极细,不像寻常银饰磨损的。
转身往藏经阁跑,后墙阴影里,被撬砖块还敞着口。敲了敲砖缝,掉出同样银粉。在松动石板下摸到个冰凉东西——巴掌大的银质莲花,花瓣刻着细密纹路,中心嵌着颗发黑的珠子,竟和周成纸包上的印记分毫不差。
“原来如此……”李云谦摩挲着银莲花,忽然明白前两任死者心口淤青为何边缘整齐——是被这银莲花按上去的。对方杀人前总留这印记,像炫耀,又像标记。
而“换人”怕不是换活人,是换银莲花背后的秘密。
他揣好银莲花往回走,廊下撞见苏晚,她手里拿着账册,脸色苍白:“李大人,三年前一批漕运盐引失踪,经手管事姓周,画像和周成有七分像。”
果然是漕运案。李云谦深吸一口气,离三日后子时不到三天,必须找到暗处的人,否则还会出事。
偏殿烛火已燃尽,只剩几缕青烟盘旋。李云谦望着那串干涸的脚印,觉得牢狱每寸阴影里都藏着双眼睛,冷冷盯着他。
但他不怕。握着银莲花,记着线索,像握着劈开迷雾的刀。不管对方是谁,藏着多大阴谋,都要查下去——为了三具尸体,也为了县城里的真相。
风从殿门灌进来,吹得衣袍猎猎作响,远处传来早市喧嚣,牢狱深处的寒意却丝毫未减。李云谦握紧佩刀,转身走向阳光,影子被拉得很长,像一道不肯弯折的脊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