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停的时候,太阳已经偏西,把天边的云染成了浅粉掺着橘黄的颜色,像阿婆缝衣服时用的花线团。风里的潮气散了不少,裹着刚被淋透的泥土腥气,还有枣树叶上滴下来的水珠砸在青砖上的“滴答”声,在小院里慢慢飘着。李云谦没等院门口的积水全干,裤脚沾着点湿泥就拎着小竹筐往桑枝畦跑——王婶临走时特意叮嘱,雨停了得趁土还润着撒草木灰,这样灰能顺着潮气渗进土里,既不会烧着芽根,又能把藏在土缝里的小虫子赶跑。
他蹲在膜边,先把手指放在膜上摸了摸,确认上面的雨水差不多沥干了,才轻轻掀开一个小角往里瞅。两株新芽比下雨前精神多了,左边那株的芽瓣像是伸了个懒腰,原本紧紧裹着的边缘舒展了点,淡绿的颜色里添了丝深劲,看着更有底气;右边那株藏在土边的小芽,也悄悄把芽尖抬了抬,早上沾着的土粒被雨水冲得干干净净,露出嫩白的绒毛,风一吹,绒毛轻轻晃,像个怕痒的小娃娃。李云谦松了口气,小心翼翼地把膜整个掀开,叠得方方正正放在旁边的石板上——阿婆说过,塑料膜沾着雨水收起来容易发霉,得晾透了再放进杂物间,下次用才不会破。
“云谦,王婶送的草木灰在灶房窗台呢,我刚用细筛子过了一遍,把粗渣子和没烧透的柴块都捡出去了。”阿婆端着个粗瓷碗从屋里出来,碗沿还沾着点灰迹,碗里盛着细细的草木灰,黑中带点浅褐,凑近了能闻到点灶火的烟火气。她把碗递过来的时候,手指不小心碰了碰李云谦的手背,带着点微凉的温度:“撒的时候可得离芽子远点,围着根撒一圈就行,别撒太厚,不然土太干,芽子吸不上水。”
李云谦接过碗,又从兜里摸出之前用的小竹片——这竹片被他摸得越来越光滑,边缘的毛刺早就磨没了。他挑了点草木灰,先在左边桑枝的根部轻轻撒了圈,灰粒落在湿土上,没一会儿就渗进去一点,留下淡淡的黑痕,像给桑枝围了个小圈子。“阿婆,这样撒对不?”他抬头问,眼睛盯着土里的灰,生怕撒偏了碰着芽子。阿婆凑过来,眯着眼睛瞅了瞅,点了点头:“对,就是这样,再匀点就更好了。你王婶这法子准没错,去年她家种的小白菜遭了蚜虫,撒了草木灰没两天就好了,比打药还管用。”
正说着,院门外传来“踏踏”的脚步声,还伴着竹篮晃动的“咯吱”声。抬头一看,是王婶拎着个竹篮来了,篮沿挂着几根嫩葱,叶子上还沾着水珠,里面还躺着一把绿油油的小白菜,菜心裹得紧紧的,看着就新鲜。“我刚从菜地里拔完菜,想着你家桑芽说不定还没瞧,就绕过来看看,没成想雨停了芽子没蔫,倒更精神了!”王婶走进来,先往畦边迈了两步,弯腰看了看,笑着拍了下手,“哟,灰都撒上了!看着撒得挺匀,你这孩子心细,比我家那小子强多了——上次让他给菜苗撒灰,他倒好,一把全泼上去,差点把苗烧了。”
她说着,把竹篮往石桌上一放:“这葱和白菜是刚拔的,没打药,给你阿婆炒个鸡蛋,再炖个白菜豆腐,补补身子。你阿婆年纪大了,得多吃点新鲜菜。”阿婆连忙走过去,伸手要推竹篮:“你这天天送东西,哪好意思啊,前儿刚送了黄瓜,今儿又送菜,我们都快成你的‘常客’了。”王婶却摆了摆手,把阿婆的手推回去:“嗨,自家种的,园子里多得是,吃不完也得老,给你们吃还能省点钱买别的,再说了,以后还得跟你家云谦学养蚕呢,这算提前‘拜师礼’了。”
两人笑着推让的时候,李云谦忽然想起老张之前说的桑芽照料法子,赶紧趁机问:“王婶,刚才您说碰见张叔了,他还说啥关于桑芽的事没?比如啥时候能长新叶,要不要施肥?”王婶一听,拍了下脑门:“你不说我倒忘了!老张还说,桑芽长到指甲盖大的时候,得松松土,别让土板结了,根扎得深才长得快。他还特意嘱咐,松土得用小耙子,轻轻扒两下就行,千万别碰着根,桑枝的根嫩,碰断了就麻烦了。”
李云谦赶紧在心里记着,还特意用手指比划了下“指甲盖大”的大小,又问:“张叔说啥时候松土合适?是等芽子再长两天吗?”“他说再过三四天,等土半干的时候松最好,那时候土不粘,也不会伤着根。”王婶说着,又蹲下来,手指离芽子还有一寸远,轻轻指了指芽尖,“你看这芽子,雨一淋更绿了,再过五六天,就能看见里面裹着的小叶瓣了,到时候桑枝就该长叶了,你们就能准备去镇上买蚕卵了。”
一说起蚕卵,李云谦眼睛一下子亮了。他想起去年阿婆带他去镇上买东西时,路过的那家蚕卵铺子——铺子不大,门口挂着个木牌子,上面写着“蚕卵蚕具”,屋里摆着一排排竹筐,筐里装着小小的蚕卵,有的白得像细沙,有的黑得像芝麻,老板还拿着一片桑叶,上面爬着几只 tiny 的小蚕,白白的,像小线头。“阿婆,等芽子再长点,咱们就去镇上买蚕卵好不好?就去去年路过的那家铺子,我记得老板人挺好,还会教怎么养小蚕。”他抬头看着阿婆,语气里满是期待。
阿婆坐在石凳上,手里慢慢捻着竹篮里的葱叶,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好啊,等桑枝长出两三片新叶,咱们就去。到时候买上两盒蚕卵,再买个小竹筛,好好养着,今年准能收不少茧子。等卖了茧子的钱,给你买件新衣裳,再给我买双新棉鞋,咱们祖孙俩都穿得暖暖和和的。”王婶也跟着笑,从兜里掏出个红纸包,递给李云谦:“这里面是我家去年收的蚕沙,晒干了装在枕头里能安神,等你家蚕养起来,要是需要蚕沙,就去我家拿,不用客气。”
李云谦接过红纸包,心里暖烘烘的,把纸包小心翼翼地放进兜里,跟之前王婶送的芝麻放在一起。三人坐在石凳上,聊着桑枝和蚕的事,太阳慢慢往下沉,把院子里的枣树枝、柴堆、还有桑枝畦的影子都拉得长长的,落在地上像一幅软乎乎的画。李云谦时不时往畦边看一眼,看着那两株小小的新芽,心里满是盼头——他好像已经看见桑枝长出一片又一片嫩绿的新叶,小蚕在叶子上慢慢爬,吃得胖乎乎的,阿婆穿着新棉袄,坐在院子里,手里捧着雪白的茧子,笑得眼睛都眯成了缝。
等王婶走了,李云谦又去畦边看了看桑芽,还轻轻摸了摸旁边的土,确认土是润的,才放心地把叠好的塑料膜收进杂物间。阿婆在屋里做饭,飘出的白菜豆腐香混着草木灰的烟火气,在小院里绕着。李云谦坐在门槛上,看着天边慢慢暗下来的云,心里想着:明天得早点起来看桑芽,说不定又能长一点,再过不久,就能养小蚕了。他摸了摸兜里的红纸包,又笑了——有阿婆在,还有王婶、张叔帮忙,今年的桑枝肯定能长得壮,蚕也能养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