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云谦是被院外枣树枝上的雀噪喊醒的,眼还没完全睁开,手就先摸到了枕头边的小竹片——那是昨天撒草木灰时用的,边缘被磨得光滑,握在手里温温的,像揣了块小暖玉。他翻了个身,听见灶房里传来阿婆添柴火的“噼啪”声,混着粥水在锅里“咕嘟”冒泡的响,可心里记挂着桑芽,哪还躺得住,一骨碌爬起来,套上布鞋就往门外冲,连衣角被床头挂钩勾住都没察觉,扯着布料“嘶”地响了声,也只随手把衣角拽平,脚步压根没顾上停。
院心的青砖还留着昨夜雨水的潮气,踩上去软乎乎的,偶尔能蹭到砖缝里没干的小水洼,溅起星点泥花沾在裤脚,李云谦也浑然不觉。他径直往院东头的桑枝畦跑,远远就看见那片叠在青石板上的塑料膜——晨光刚漫过院墙,给膜面镀了层浅金,膜边沾着的几缕干草,还凝着细小的露珠,风一吹就轻轻晃,像在跟他打招呼。
还没蹲下身,先听见“嗒嗒”的轻响。他循声低头,才发现是枣树叶上的露珠顺着枝桠滑下来,砸在桑枝畦边的土块上,每落一下,就在土面印个小小的湿痕。李云谦屏住呼吸,生怕惊动了畦里的桑芽,慢慢把塑料膜往旁边挪——膜面晾了半宿,早没了昨夜的湿重,摸着手感干爽,边缘的褶皱里还卡着两粒细沙,是昨天收膜时沾的,他小心翼翼地把细沙捻下来,丢进旁边的草屑堆里,才敢把膜轻轻掀开一角。
这一掀,他的心跳莫名快了半拍。左边那株桑芽的芽瓣间,竟冒出了半片卷着的新叶尖,嫩得发透的浅绿里,还泛着点淡淡的鹅黄,像刚剥壳的嫩豌豆,凑近了看,能隐约瞧见叶面上细细的叶脉,像绣娘用银线轻轻描上去的;右边那株原本藏在土边的小芽,也悄悄把身子挺了挺,之前沾在绒毛上的细土被晨露润开,露出底下更透亮的嫩白,风一吹,绒毛就跟着晃,活像个怕痒的小娃娃缩着脖子笑。
“果然没白等。”李云谦忍不住小声嘀咕,手指悬在芽尖上方,犹豫了半天也没敢碰——生怕自己的手太糙,碰坏了这刚冒头的嫩叶子。他把塑料膜再掀开些,让晨光全洒进畦里,又用小竹片轻轻拨了拨芽边的土,土是润的,却不粘手,指尖沾着的土粒轻轻一捻就碎,正是王婶说的“散了浮水、保着潮气”的好状态。
正看得入神,身后忽然传来阿婆的声音:“傻孩子,蹲这儿半天了,粥都要凉透了。”李云谦回头,看见阿婆手里端着个粗瓷碗,碗沿还冒着热气,另一只手里攥着他的薄褂子——清晨的风带着点凉,阿婆怕他冻着,特意把褂子拿了出来。“快起来喝口热的,”阿婆走到他身边,把碗递过去,“我往粥里卧了个鸡蛋,你昨天蹲了半天,得补补力气。”
李云谦接过碗,没急着喝,先把碗放在旁边的石板上,又蹲下去看了眼桑芽,才慢慢站起身。粥的香气混着鸡蛋的鲜气飘进鼻子里,他吸了吸鼻子,刚要端碗,忽然瞥见畦边的草叶上爬着只小瓢虫,红底黑斑点,正慢悠悠地往桑芽那边爬。他赶紧伸手把瓢虫轻轻捏起来,放到院角的狗尾草上:“可不能让你爬去芽子上,万一咬了新叶可咋整。”阿婆在旁边看着,忍不住笑:“这小虫子不咬桑芽,是吃蚜虫的,算半个‘护芽的帮手’呢。”李云谦愣了愣,又回头看了眼那只瓢虫,见它正趴在狗尾草上不动,才松了口气,端起碗慢慢喝起粥来。
粥熬得很稠,鸡蛋煮得刚刚好,咬开时蛋黄还带着点溏心,鲜得很。李云谦几口就喝了小半碗,忽然想起昨天王婶说的“松土机宜”,抬头问阿婆:“阿婆,张叔说桑芽长到指甲盖大就松土,你看现在这新叶,算不算够大了?”阿婆顺着他的目光看向桑畦,眯着眼睛瞅了瞅,点了点头:“还差一点,等这新叶再展平些,叶边不卷了,就差不多能松了。”她顿了顿,又说:“下午我去灶房把那把小耙子找出来,用砂纸磨磨齿,免得耙齿太尖,伤着桑芽的根。”
李云谦听了,心里更盼了,几口喝完剩下的粥,把碗递给阿婆,又蹲回桑畦边。他拿出兜里的小竹片,在手里摩挲着,忽然想起去年养的那几只小蚕——那时候桑叶不够,他每天都要去村西头的老桑树下捡落叶,回来用清水洗干净,擦干了再喂给小蚕吃。小蚕吃桑叶时“沙沙”响,像细雨打在树叶上,看着它们从芝麻大长到手指头粗,最后吐丝结茧,他心里满是欢喜。今年有了自己种的桑枝,说不定能养更多小蚕,到时候卖了茧子,就能给阿婆买双新棉鞋了。
正想着,院门外忽然传来“咯吱咯吱”的竹篮声,紧接着就是王婶的大嗓门:“云谦,在家吗?我给你带了点好东西!”李云谦赶紧站起来,往门口跑——王婶每次来都不会空着手,上次送了白菜和蚕沙,这次说不定又带了啥跟桑芽相关的物件。
跑到门口,果然看见王婶拎着个竹篮站在门外,篮里装着些翠绿的东西,看着像桑树叶。“王婶!”李云谦喊了声,王婶笑着走进来:“我今早去村西头的老桑树下,看见有几片刚落的新叶,没沾着土,就捡了些给你带来——你家桑芽刚冒叶,要是想提前试试‘引叶气’,就把这叶子铺在畦边,让桑芽慢慢适应下桑叶的味儿。”她说着,从篮里拿出几片桑叶,递给李云谦。桑叶是嫩的,边缘还带着点浅齿,叶面光滑,闻着有股淡淡的清香味。
李云谦接过桑叶,小心翼翼地捧着,像捧着宝贝似的:“谢谢王婶,我这就铺到畦边去。”王婶跟着他走到桑畦边,低头看了眼新冒的叶尖,笑着说:“长得真精神,比我家去年的桑芽长得还快。”她又蹲下来,用手指轻轻碰了碰土:“土气养得好,再过三四天,就能松土了。到时候松土别太深,就用小耙子轻轻扒两下,把土块扒碎就行,千万别碰着根——桑根嫩,碰断了就难长了。”
李云谦点点头,把桑叶一片一片铺在桑畦周围,每片叶子都离芽子有半指远,生怕叶子上的潮气沾到芽尖。王婶在旁边看着,又说:“我家那小子昨天还问,你家桑芽啥时候能长叶,他想来看小蚕呢。”李云谦听了,心里更乐了:“等桑枝再长几片叶,养了小蚕,我就去叫他来玩。”
王婶又坐了会儿,跟阿婆聊了聊灶房里的事,才拎着竹篮走了。李云谦送王婶到门口,回来时看见阿婆正在灶房里收拾东西,灶台上摆着一把小耙子——是去年松土用的,耙齿有点钝,阿婆正用砂纸慢慢磨着。“阿婆,我来磨吧。”李云谦走过去,从阿婆手里接过砂纸和耙子。小耙子是木头柄,握在手里很趁手,他学着阿婆的样子,把砂纸裹在耙齿上,轻轻来回磨,磨掉耙齿上的锈迹和尖刺,免得松土时伤着桑根。
磨完耙子,太阳已经升到了头顶,院心的青砖早干了,潮气散得差不多了。李云谦把耙子收进杂物间,又去桑畦边看了眼桑芽——新叶比早上又展平了点,浅绿里的鹅黄淡了些,更显精神了。他蹲下来,用手轻轻拂去膜边的草屑,又把塑料膜往畦边挪了挪,让桑芽能晒到更多太阳。
中午阿婆做了白菜豆腐,还炒了盘鸡蛋,李云谦吃得很饱。下午他没出去,就在院里收拾杂物间——杂物间里堆着去年的蚕沙、空竹筐,还有些旧工具,他把东西一一归置好,腾出一块地方,想着等养了小蚕,就把竹筐放在这儿,方便照看。收拾完杂物间,他又去桑畦边蹲了会儿,看着新叶在风里轻轻晃,心里满是盼头。
傍晚的时候,太阳慢慢往西沉,把院墙上的影子拉得长长的。阿婆在灶房里做饭,飘出的饭菜香混着桑叶的清香味,在院里绕着。李云谦坐在门槛上,手里攥着小竹片,看着桑畦里的芽子,心里想着:明天早上起来,新叶说不定又能展平些,再过几天,就能松土,等松了土,桑芽长得就更快了,到时候就能去镇上买蚕卵了。
他摸了摸兜里的红纸包——里面是王婶送的蚕沙,还带着点晒干的烟火气。又想起昨天阿婆说的“卖了茧子买新衣裳、新棉鞋”,忍不住笑了起来。风轻轻吹过院角的枣树,叶子“沙沙”响,像在跟他一起盼着桑芽长大,盼着小蚕爬满桑叶的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