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院外的鸡叫就钻过窗棂,落在小宝枕边。他迷迷糊糊摸向怀里,指尖触到田螺壳粗糙的纹路,瞬间清醒过来。窗外的天光透过窗纸,在青砖地上铺了层碎银似的亮影,墙角的蛛网裹着晨露,风一吹就轻轻晃,像挂着串小珠子,连墙根下的青苔都被浸得发亮。
小宝顾不上穿袜子,光着脚往屋外跑。脚底踩过微凉的青砖,又蹭过院角凤仙花下的软土,痒丝丝的。粉红花苞上的露水滚下来,砸在脚背上,凉得他缩了缩脚趾,却笑得更欢,连跑带跳地往槐树下冲。爷爷早坐在竹椅上,手里捏着块浅棕色砂纸,正低头磨田螺壳,竹筐里的井水冒着轻烟似的水汽,磨下的细粉混着水,在壳边积成小泥点,他又用拇指轻轻蹭掉,动作慢得像在护着什么宝贝。
“爷爷!”小宝凑过去踮着脚,鼻尖几乎碰到螺壳,见螺壳尖已磨出圆口,边缘光滑不扎手,赶紧伸手去接。爷爷把螺壳递给他时,指尖还沾着井水的凉,蹭得小宝手心发痒。他立刻把螺壳口凑到嘴边,深吸一口气吹出去——“呜呜——”清亮的哨声飘开,院角的小葱晃了晃,晨露“嗒”地砸进土缝,连墙根啄米的老母鸡都抬头看了他两眼,歪着脖子愣了愣,又慢悠悠地继续啄,倒像是在听他的“新曲子”。
阿婆这时端着粗陶碗从屋里出来,蓝布围裙的带子在身后打了个松结,下摆还沾着点玉米粥渍,昨天蹭到的腊肉油印淡了些,却透着家常的暖。碗里的玉米粥冒着热气,甜香裹着水汽飘过来,勾得小宝肚子“咕噜”叫了一声。“慢点吹,别呛着气。”阿婆把碗放在石桌上,又转身去灶房拿腌萝卜干,“吃了粥跟爷爷去河边捞螺蛳,让你用哨子喊它们出来,保管一捞一个准。”
小宝举着哨子跟在她身后,吹得断断续续,一会儿高一会儿低,像刚学叫的小雀儿没找着调。阿婆走到灶房门口,回头看他一眼,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满是笑意:“要是能喊出螺蛳,中午多给你盛勺粥。”小宝听了,立刻使劲吹了声,结果太用力,呛得自己咳嗽,阿婆笑得直扶门框,连灶房里挂着的干豆角都跟着晃。
吃过早饭,爷爷把竹筐背在肩上,带子在他晒黑的肩上勒出浅印,里面还放着块擦手的粗布,是阿婆昨天刚洗的,带着皂角淡香。小宝把哨子揣进衣兜,又塞了片阿婆给的薄荷叶,跟着往外走。阿婆拎着铁皮桶,桶沿沾着上次捞鱼的水草碎,锁门时还不忘叮嘱:“别往水边凑太近,爷爷可得看紧小宝。”
晨风吹在脸上,带着河水的湿意和野菊的淡香,凉丝丝的。路边的野草长得齐小宝膝盖,露水沾湿了他的裤脚,洇出浅绿的印子。快到河边时,他突然加速跑上河埂,掏出哨子使劲吹,“呜呜”声惊起几只蜻蜓——红的、蓝的,翅膀沾着露水,扑棱着飞开,像撒了把彩点,又落在远处的芦苇杆上,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爷爷蹲在河边,伸手拨开垂到水面的柳条,柳叶上的水滴在袖口洇出湿痕。底下的水里藏着不少螺蛳,壳上沾着青苔,泛着暗绿光,有的还吐着细水线。他指尖捏住螺壳轻轻一拽,就放进铁皮桶里,“哗啦”声惊得小鱼尾巴一摆,“嗖”地钻进水草没了影。阿婆在田埂上摘薄荷,指尖掐着嫩尖放进衣兜,很快攒了小半把,水珠滴进衣领,凉得她缩了缩脖子,却笑得眉眼弯弯。
小宝想帮忙,蹲在爷爷旁边伸手摸螺蛳,却连根拔起水草,溅得满身泥。爷爷笑着把他抱到暖石头上:“你吹哨子就行,螺蛳听见会来。”他信以为真,举着哨子认真吹,声音荡起河面涟漪,小鱼溅的水珠落在手背,凉得他咯咯笑,哨声也跟着断了线。阿婆坐过来理薄荷:“中午炒螺蛳放紫苏,再泡薄荷水解腻。”
不知不觉到了正午,太阳晒得河水暖融融的,铁皮桶里的螺蛳堆得半满,有的还在桶里爬,发出“咔啦”响。三人往家走,路过巷口凉粉摊,张大爷掀开玻璃罩笑:“来碗凉粉?加两勺辣椒油香得很。”小宝摇头:“要吃阿婆炒的螺蛳。”张大爷递来片薄荷叶:“泡水解渴,配螺蛳正好。”
到家后,阿婆把螺蛳倒进木盆,撒盐泡着吐泥,又拿旧牙刷顺着壳纹刷,刷掉青苔和泥垢,清水换了三盆,直到盆底没了泥沙,才捞出来控在竹筛里。小宝蹲在旁边吹哨,阿婆擦着手打趣:“这是给螺蛳伴奏呢?让隔壁妞妞都听见羡慕你。”他吹得更起劲儿,哨声混着刷螺的“沙沙”声、院外的蝉鸣,在厨房织成暖调子。
爷爷坐在堂屋竹椅上,用细棉布擦螺哨口,偶尔吹两下调音调。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落在他的蓝布袖口上,也落在螺壳上,让白纹泛着碎金似的光。空气里飘着薄荷香,还混着远处人家的油烟味,安稳得让人心里发暖。
等阿婆把控干水的螺蛳倒进热油铁锅,“滋啦”一声响,油星子轻轻跳,她迅速撒进切碎的紫苏叶,辛香裹着螺鲜气瞬间漫开,飘得满屋子都是。小宝立刻凑到灶台前,眼睛亮得像落了星子,手里的哨子早忘了吹,只盯着锅里翻滚的螺蛳咽口水。阿婆用锅铲轻轻翻着,回头笑:“别急,炒透了才香,保准你吃够。”
爷爷走进厨房,靠在门框上看,手里还捏着那块细棉布,阳光从他身后照进来,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影子。小宝突然想起衣兜里的薄荷叶,赶紧掏出来递过去:“阿婆,泡薄荷水!”阿婆笑着接过来放进搪瓷杯,冲上热水,薄荷的清香缠上螺蛳的鲜气,成了最踏实的味道。
不一会儿,阿婆把炒好的螺蛳盛进粗瓷盘,撒上点葱花,递到石桌上。小宝立刻抓过一双筷子,夹起一个就往嘴里送,烫得他直哈气,却舍不得吐。爷爷和阿婆坐在旁边看着,偶尔夹一个慢慢吃,听着小宝的“嘶哈”声和时不时响起的哨声,眼角的笑意藏都藏不住。院外的阳光正好,槐树叶筛下碎影,落在盘子里,连螺蛳壳都泛着暖光——这平凡的午后,就伴着田螺哨的清亮和螺蛳的鲜香,成了小宝心里最难忘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