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叫第二遍时,阿顺就醒了。他摸了摸手腕上的木珠,指尖还能触到粗布被子里残留的阳光暖意,一骨碌爬起来就往灶房跑——昨天挑好的豆子还堆在竹筛里,阿婆说过,这种天得趁太阳足晾透,不然装缸里过不了几天就会潮,到时候一缸好豆子都要浪费。
刚到灶房,就见阿婆正往灶膛里添柴火,火苗“噼啪”舔着锅底,锅里的小米粥冒着细白的热气,甜香裹着水汽飘出来,比昨天的还要浓些。“急什么,先喝碗热粥再干活。”阿婆笑着把长柄木勺递给他,让他慢慢搅着锅里的粥,“云谦早就起来了,去晒谷场扫石板地了,你喝完粥就把竹筛里的豆子拎过去,小心点,别洒了。”
阿顺端着粗瓷碗,三两口就喝见了底,碗沿还沾着点米粒,他用舌头舔得干干净净,才拎起墙角的竹筛往晒谷场走。竹筛底的豆子“哗啦啦”响,像一串细碎的银铃铛,蹭着他的蓝布裤腿,偶尔有颗豆子滚出来,他都赶紧弯腰捡起来,吹吹上面的细灰再放回筛里——这可是要留着冬天煮粥、明年当种子的豆子,一颗都不能糟践。
晒谷场的石板地已经被李云谦扫得发亮,连嵌在缝里的碎石子都捡走了。他正蹲在地上铺旧竹席,竹席边角磨得发毛,边缘还缝着几针粗蓝线,是去年晒玉米时被竹筐勾破的,阿婆找了块旧布头子补的,针脚歪歪扭扭,却格外结实。“把豆子倒在竹席上,摊匀些,别堆太厚,不然底下的豆子晾不透。”李云谦直起腰,拍了拍手上的灰,帮阿顺把竹筛往竹席上凑了凑。
金黄的豆子顺着竹筛底滚出来,落在竹席上,像撒了一片碎金子,在晨光里闪着柔和的光。阿顺蹲下来,用手轻轻拨着豆子,指尖碰到圆润的豆粒,凉丝丝的,还带着点夜里的潮气。忽然,他的手指顿了顿——从豆子里摸出颗带着红纹的豆子,比别的豆子大一圈,表面的纹路像朵小小的太阳花,摸起来还比普通豆子光滑些。“云谦哥,你看这颗!”他举着豆子凑过去,眼睛亮晶晶的,“跟上次的双仁豆一样特别,咱们把它单独放着吧,明年春天种在菜园最南边,那边土肥。”
李云谦接过豆子看了看,从兜里掏出个小纸包——是上次去镇上买红糖时,老板给的包装纸,他觉得干净,就折好留着了。他把红纹豆子小心地装进去,折了三道纸角,压在竹席边的青石头下:“等晾完豆子,咱们把它放进阿婆装双仁豆的小铁盒里,跟双仁豆放在一起,省得丢了,也方便明年找。”
两人正忙着摊豆子,巷口传来了小虎子的喊声,又脆又急。阿顺抬头一看,小虎子举着新弹弓跑过来,裤脚沾着草屑,鞋边还沾了点黄泥——准是早上没在家待着,又去后山的坡上跑了。“阿顺!你不是说今天教我玩陀螺吗?怎么在晾豆子啊!”小虎子跑到竹席边,探头往豆子里看,伸手就想捏一颗尝尝。
“别碰,刚摊开,碰乱了晾不透。”阿顺赶紧拦住他的手,“等中午太阳把豆子晒得半干,咱们就去巷口玩,现在你要是没事,就帮着看会儿豆子,别让麻雀来啄——昨天我就看见几只麻雀在晒谷场转,盯着豆子呢。”小虎子一听有任务,立刻站直了身子,把弹弓别在腰上,像个小守卫似的盯着竹席,还时不时踮着脚往天上看:“行!我帮你们看豆子,谁来啄我就用石子赶跑它,保证一颗豆子都不少!”
太阳慢慢爬高,晒在背上暖融融的,风也变得软乎乎的。阿顺蹲得久了,腿有点麻,他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听见阿婆的声音从远处传来。转头看,阿婆提着个竹篮走过来,篮子里装着铁皮水壶和几块蒸红薯,红薯皮皱巴巴的,透着甜气。“歇会儿吧,喝口水,吃块红薯垫垫肚子。”阿婆把水壶递给他们,又拿起一块红薯递给小虎子,“这红薯是昨天蒸的,放凉了也甜,你们晾豆子费力气,吃点补补。”
阿顺接过红薯,咬了一大口,甜得他眯起眼。红薯肉又面又沙,带着淡淡的薯香,他慢慢嚼着,看着竹席上的豆子——阳光把豆子晒得发亮,水汽慢慢散了,风一吹,能闻见淡淡的豆香,清清爽爽的。小虎子也捧着块红薯,一边吃一边盯着竹席,偶尔有只麻雀飞过来,他就赶紧捡起地上的小石子,轻轻往旁边扔,嘴里还小声念叨着:“别来啄豆子,不然我不放你们走!”
一直晾到日头偏西,阳光变成了温柔的橘红色,阿顺蹲下来摸了摸豆子,表皮已经干得发脆,捏在手里轻轻一捻,一点潮气都没有了,还带着太阳的温度。“可以收了吧?”他抬头问李云谦,手指还捏着颗豆子来回转。李云谦拎起竹席的一角,轻轻往中间拢了拢豆子:“再等会儿,让傍晚的风再吹半个时辰,夜里装缸才不会返潮。阿爷去年就是没等风把豆子晾透,豆子存到冬天,缸底有点霉味,最后只能倒了,多可惜。”
阿婆这时也扛着空陶缸过来了,陶缸是深褐色的,上面印着模糊的莲花纹,缸口还缠着圈粗麻绳,是阿爷生前缠的,怕搬的时候手滑摔了。“缸里我铺了层干艾草,是前几天在坡上割的,晒得干透了,防虫得很。”阿婆把陶缸轻轻放在地上,拍了拍缸壁,“收的时候慢些,先把豆子拢到竹席中间,再两个人一起往缸里倒,别洒在地上,捡着麻烦。”
三人一起动手,阿顺和李云谦分别拎着竹席的两个角,轻轻把豆子往中间聚,小虎子也过来帮忙,用手把竹席边缘的豆子往中间拨,还时不时把滚到地上的豆子捡起来,吹干净了再放回竹席。豆子“哗啦啦”地聚在一起,声音比早上更脆亮,像一串轻快的歌,在晒谷场里飘着。倒豆子的时候,阿顺特意把压在石头下的小纸包拿出来,小心地放进自己的衣兜里——这颗红纹豆子可是宝贝,可得好好存着。
等把豆子都装进陶缸,天已经擦黑了,远处的屋顶上飘着淡淡的炊烟,巷口的路灯也亮了,昏黄的光洒在石板路上,暖乎乎的。远处传来邻居家关门的“吱呀”声,还有狗偶尔的叫声。小虎子拉着阿顺的胳膊,一个劲地催着去玩陀螺:“现在能去了吧?豆子都收完了,太阳也下山了!”阿顺看了看李云谦,又看了看阿婆,阿婆笑着摆摆手:“去吧,别玩太晚,夜里风凉,记得把外套穿上,早点回来吃饭。”
李云谦从兜里掏出颗野山楂——是早上剩下的最后一颗,用干净的纸包着,递给阿顺:“玩累了含一颗,酸得解乏,也能醒醒神,别玩得忘了时间。”阿顺接过来,攥在手里,跟着小虎子往巷口跑。晚风带着点凉意,吹在脸上很舒服,却吹不散他心里的暖——豆子晾好了,装在陶缸里能存到冬天,还有那颗等着明年春天种下的红纹豆子,想着这些,他跑起来的脚步都轻快了不少,手腕上的木珠“嗒嗒”响着,和巷口的笑声混在一起,飘得很远,连空气里都带着甜丝丝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