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云谦一看见赵伯额角的汗,心里就咯噔一下——赵伯平日里不管遇上啥事都稳得住,哪怕去年村里闹蝗灾,他也只是皱着眉盘算对策,从没像今天这样急得额头冒汗。他连忙侧身把人让进院,伸手接过赵伯手里的布包:“赵伯,您先别急,快坐。阿婆刚烧了热水,我给您倒碗,慢慢说。”
阿婆也跟着起身,手里还捏着没择完的青菜,快步走到灶台边。搪瓷缸子碰着铁壶,发出“当啷”一声轻响,她往缸子里舀了满满一碗热水,又在碗沿搭了片干净的红薯叶隔热,才端到赵伯面前:“是啊老赵,再急也得润润嗓子。这大热天的,跑这么快,别中暑了。”
赵伯却没接那碗水,而是反手从怀里掏出一张纸,纸边被攥得发皱,边角还沾着点泥土。他把纸往李云谦手里递,指尖都在轻轻发颤:“你先看这个,是今早我去镇上给张屠户送柴时,在老磨坊墙根下捡的。当时那纸被风吹得贴在砖缝里,我看着上面有字,就揭下来了,一瞧这记号,心立马就沉了。”
李云谦双手接过纸,指尖刚碰到粗糙的麻纸,就觉得一股凉意从手心窜上来。纸上的字是用炭笔写的,笔画歪歪扭扭,像是没怎么读过书的人写的,有些笔画还洇开了墨,显然是写的时候手不稳。上面就五个字:“后山青石板,今夜搬”,末尾画了个方方正正的黑块——那记号他太熟悉了,昨天在后山捡到的黑布条上,就是这个一模一样的方块,连边角的毛糙感都像一个人绣的。
“是黑石帮的人!”李云谦的声音不自觉拔高了些,又猛地意识到什么,飞快地回头看了眼院门外,见巷子里没人,才压低声音,指节因为攥着纸太用力而泛白,“他们怎么会知道青石板的位置?难道昨天我在后山时,真有人跟着我?可我明明绕了远路,回头看了好几次,都没见着人影啊。”
赵伯这才端起碗,猛灌了一口热水,滚烫的水滑过喉咙,他却像是没感觉到似的,只是重重地放下碗,瓷碗撞在石桌上,发出一声闷响。“说不定不是昨天跟着你,”他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碗沿,“上次我跟你在后山说陈家的事,是不是蹲在那棵老槐树下?那树旁边有个土坡,要是有人躲在坡后面,咱们说话的声音,他说不定能听见大半。这伙人最会藏了,前些年陈家出事前,有人在村外见过陌生汉子晃悠,可谁也没当回事,结果没过几天,陈家就……”
赵伯话说到一半停住了,语气里的沉郁像块石头压在院子里。阿婆手里的青菜叶掉在地上,她弯腰去捡,手指却有些发颤:“你们说的陈家,是不是前几年住村东头,门口种着两棵石榴树的那户?那家的陈娘子心善,有年冬天我去镇上买布,路滑摔了一跤,还是她扶我起来,还给我裹了块暖手的帕子。后来听说他们家出事,我还难过了好几天……”
李云谦心里一动,往前凑了凑,声音放轻:“阿婆,您还记得陈家出事前,有没有见过什么特别的事?比如夜里听见动静,或者看见他们家有人往后山去?”
阿婆坐在小凳上,手指轻轻敲着膝盖,眼神飘向院门外的老槐树,像是在回忆很久以前的事。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慢慢开口:“记不太清了,那时候我阿爷还在,我们俩早睡。就记得出事前三四天,有天夜里我起夜,听见后山方向传来‘咕噜咕噜’的声音,像是车轮子在石头路上滚。我跟你阿爷说,是不是有樵夫半夜赶去镇上卖柴?你阿爷说我老糊涂了,樵夫哪有半夜赶路的,说不定是野牲口撞了木头。现在听你们这么一说,那声音……说不定就是推车子的动静?”
“推车声!”赵伯猛地一拍大腿,眼睛亮了起来,“这么说,那木箱不是人扛着去埋的,是用推车运过去的!能让他们用推车运,还埋在青石板下头,那箱子肯定不轻,里面装的绝对是陈家的要紧东西——说不定是陈家攒的银钱,或是传家的物件!”
李云谦捏着那张纸,指腹反复蹭过“今夜搬”三个字,炭粉沾在指尖,黑乎乎的一片。他心里飞快地盘算着:黑石帮的人说“今夜搬”,肯定是算准了夜里人少,而且天黑好藏。要是等他们来了,以他和赵伯两个人的力气,根本抢不过;可要是现在就去,大白天的,万一被村里其他人看见,问东问西,也容易走漏风声。
“赵伯,”他抬起头,眼神里透着笃定,“咱们不能等他们来。不如今天傍晚就去后山——傍晚雾大,村里的人都在家做饭,没人会往后山去。咱们先把木箱挖出来,找个隐蔽的地方藏好,比如后山那片老松树林,里面有个山洞,我小时候跟伙伴们玩时发现的,特别隐蔽,黑石帮的人肯定找不到。等过阵子风头过了,咱们再找机会打开箱子,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
赵伯点了点头,刚要说话,又皱起眉,手指敲了敲石桌:“这主意是好,可咱们就两个人,黑石帮的人说不定有四五个,手里说不定还带着家伙。万一咱们挖箱子的时候,他们提前来了,撞上了怎么办?咱们俩加起来快一百岁了,真要动手,肯定不是对手。”
“我有办法。”李云谦站起身,快步走到院子角落的柴房里。柴房里堆着半垛干柴,角落里还放着些他前几年打猎用的东西——一张旧弓,几支磨得发亮的箭,还有一捆用树皮编的陷阱绳。他把那捆陷阱绳抱出来,绳子上还沾着点干泥,是去年设陷阱捕野兔时留下的。“咱们先在青石板周围设几个简单的陷阱,就用这绳子,在周围的灌木丛里拉几道绊索,再在绊索上挂些空罐子。要是黑石帮的人来了,一踩中绊索,罐子就会掉在地上响,咱们听见声音,就能赶紧躲起来,或者提前把箱子藏好。而且傍晚雾大,他们看不清路,很容易中招。”
阿婆看着他们手里的绳子和那张纸,眼神里满是担忧,她伸手拉住李云谦的胳膊,声音轻轻的,却带着几分固执:“云谦啊,赵伯,你们可得小心点。那黑石帮的人都是狠角色,要是太危险,咱就别管那箱子了,啊?平安比啥都重要。我老婆子活了这么大岁数,啥都见过,钱啊物件啊,都是身外之物,只要你们好好的,比啥都强。”
李云谦看着阿婆眼角的皱纹,心里一暖,伸手轻轻拍了拍阿婆的手——阿婆的手虽然粗糙,却带着熟悉的温度。“阿婆您放心,我们肯定会小心的,不会跟他们硬来。”他顿了顿,又笑着补充,“等这事了了,我就去镇上的布庄给您挑块好布,要那种软乎乎的棉布,让王裁缝给您做件新棉袄,您冬天穿,肯定暖和。”
阿婆听了,脸上露出笑容,轻轻拍了下他的手背:“你这孩子,就会哄我开心。”
赵伯把碗里剩下的热水喝完,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那咱们就这么定了。傍晚时分,咱们在村口老槐树下碰面,都别声张,就说去后山捡点柴。你带上这捆陷阱绳,我回家拿锄头和扁担,再带两个粗布袋子,要是箱子能搬,就直接装袋子里扛走。记住,千万别跟村里其他人提这事,黑石帮的探子说不定就在村里盯着呢。”
李云谦把那张纸叠了又叠,仔细塞进贴身的衣袋里,又摸了摸兜里的麻布碎屑——那碎屑还带着点土腥味,像是在提醒他,今夜的后山,绝不会平静。他点了点头,看着赵伯走出院门的背影,心里默默盘算着:傍晚的雾,一定要再大些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