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巷子里还浸着层未散的薄凉,晨露凝在青石板的纹路里,像撒了把细碎的银粒。李云谦已挎着竹篮站在阿月家院外,竹篮是前几日从镇上竹匠那新打的,编得细密,底儿铺了层提前晒软的干草——他特意选了最蓬松的苜蓿草,怕采来的薄荷被压坏。草下藏着两个青瓷小罐,左边那只盛着刚从井里打来的凉水,罐口盖着块湿纱布,是为了让薄荷采下来就能泡着保鲜;右边那只装着细白的糖霜,是前晚就磨好的,他记得阿月爱吃甜,采薄荷要蹲许久,怕她渴了没东西润口。
他指尖轻轻碰了碰篮沿,确认干草铺得够厚,才抬手轻叩木门。指节刚碰到门板,就听见里面传来布料摩擦的轻响,紧接着是阿月带着点雀跃的声音:“来啦!”门“吱呀”一声开了,阿月扎着半湿的发辫,发梢还滴着水珠,手里攥着把小巧的竹铲,铲尖沾着点新泥——显然是早就准备好了。她看见李云谦,眼睛立刻亮了,像落了两颗晨露:“云谦哥,我还以为要等你好久呢!”
李云谦把竹篮递过去,指了指里面的瓷罐,声音放得轻:“按你娘说的,带了不伤薄荷须根的小铲,你看这个清水罐,采下来的叶子直接泡进去,能锁住那股清劲,下午卤猪蹄时放正好。”他顿了顿,又把装糖霜的罐子往她那边推了推,“要是蹲得久了渴了,就蘸点糖霜,比喝凉水舒服,还不占肚子。”阿月伸手捏了点糖霜,指尖沾着晶亮的颗粒,含进嘴里,瞬间弯起了眉眼:“好甜!比我娘腌的海棠蜜饯还清爽。”
两人踩着晨露往山脚下走,青石板路被露水浸得发滑,尤其是石板缝里,还长着些青苔。李云谦走在靠外侧的一边,时不时侧头看阿月的脚步。刚过巷口的老槐树,阿月脚下忽然一滑,身子晃了晃,李云谦立刻伸手扶了她胳膊一把,掌心触到她袖口的凉意——想来是发梢的水珠打湿了衣服。“慢些,”他轻声提醒,指了指石板边缘,“踩这边,青苔少,不容易滑。”阿月点点头,放慢脚步,目光却被槐树上的鸟窝勾住了,她指着树桠上那个空荡荡的窝:“云谦哥,昨天我还看见鸟妈妈在喂小鸟呢,今天怎么没动静了?”
李云谦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窝里只有几片落下的羽毛,风一吹就轻轻晃。他笑了笑,语气带着点安抚:“许是小鸟学飞了,咱们别吵着它们,快走吧——露水一干,薄荷叶子的香味就淡了,卤到肉里就少了股灵劲。”阿月这才收回目光,跟着他继续往前走,脚步却比刚才更轻了,像是怕惊扰了树里的小鸟。
山脚下的野薄荷长得正旺,绿油油的叶子铺了半片坡,风一吹,清清凉凉的香气就裹了过来,带着点草木的鲜气,瞬间驱散了晨露的凉。李云谦先蹲下身,指尖拨开一片薄荷的茎秆,指给阿月看:“你看,要掐最顶上这三片嫩叶,老叶子纤维粗,卤在肉里会发苦,还会让卤汁变浑。”他边说边示范,指尖捏住叶片根部,轻轻一折,带着露水的叶子就落进了掌心,叶片上的水珠滚下来,滴在他的裤腿上,凉丝丝的。“留着下面的茎秆,过半个月还能再长一茬,明年也能接着采。”
阿月跟着蹲下来,学着他的样子捏起一片薄荷,可指尖刚用力,就把茎秆掰断了,断口处渗出点清汁。她有点懊恼地噘了噘嘴:“怎么这么容易断呀?”李云谦挪到她身边,虚拢着她的手,帮她找叶片与茎衔接的软处:“别急,就这里,指尖轻轻用点力,感觉叶片能活动了,再一折就行,别用蛮力。”他的掌心贴着她的手背,能感觉到她指尖的轻颤,便又放缓了语气,“再试试,你肯定行。”
阿月深吸一口气,按照他说的方法试了试,这次果然顺利掐下了叶片,她举着叶子凑到鼻尖闻了闻,笑得格外开心:“你看!我掐下来了!”李云谦点点头,眼里也带着笑意:“嗯,比我第一次采得还好。”晨露顺着薄荷叶尖滴下来,打湿了他的袖口,他却浑然不觉,只时不时把阿月采的薄荷拢到一起,仔细拣出混在里面的老叶和杂草,放进清水罐里。罐里的水很快浮起一层碧绿的叶子,像撒了把碎玉。
“你采的这些都嫩,”他看着罐里的薄荷,语气带着点期待,“下午卤猪蹄时,每块肉旁边放一片,再少放半勺酱油,街坊吃着准说解腻,说不定还会问这薄荷是在哪采的。”阿月听了,更有干劲了,蹲得更久了些,鼻尖上渐渐沾了点泥土,像只小花猫。李云谦瞥见了,从口袋里摸出块叠得整齐的蓝布帕子——这是他娘生前用的,布料软和,他一直带在身上。他没直接递到阿月手里,而是放在她手边的草坡上,声音放得更柔:“擦擦吧,等会儿太阳出来,泥干了就蹭不掉了,别让你娘看见又笑你‘花猫脸’。”
阿月拿起布帕子,胡乱擦了擦脸,却不小心把另一边脸也蹭上了泥。李云谦看得失笑,刚想帮她擦,又想起什么,手顿了顿,转而拿起一片薄荷,递到她面前:“闻闻这个,醒神,等会儿就不困了。”阿月凑过去闻了闻,薄荷的清香瞬间冲散了困意,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重新拿起布帕子,仔细擦干净了脸。
两人采了近一个时辰,太阳渐渐升起来,晨露开始收了,竹篮里的薄荷已经堆起了一小撮,清水罐也快装满了。李云谦站起身,活动了下蹲得发麻的腿,对阿月说:“差不多了,再多采就用不完了,放久了也不新鲜。”阿月点点头,也跟着站起来,揉了揉膝盖,却没忘把竹铲和两个瓷罐都收进篮里,还特意把糖霜罐的盖子盖紧了:“可不能把糖霜撒了,下次采薄荷还能吃。”
往回走的路上,太阳已经暖了,照在身上很舒服。阿月手里拎着竹篮,蹦蹦跳跳地走在前面,时不时回头跟李云谦说几句话,讲巷里张婶家的鸡下了双黄蛋,又说李爷爷家的孙子昨天还来卤味铺问有没有卤豆干。李云谦跟在后面,听着她的声音,看着她的背影,心里忽然觉得格外踏实。他想起昨天吃饺子时的暖意,想起阿月缝的布偶兔子,又看了看篮里的薄荷,觉得这日子就像罐里的薄荷水,清清爽爽,还带着点甜。
快到巷口时,他忽然想起下午要卤的猪蹄,还得提前把山楂干泡上——王婶昨天给的山楂干,据说卤肉最香。他便对阿月说:“等会儿我把薄荷送回铺子里,就去泡山楂干,你要是没事,下午可以来铺子里看我卤猪蹄,顺便尝尝新鲜的薄荷卤味。”阿月眼睛一亮,立刻点头:“好呀!我跟我娘说一声,下午一早就去!”
回到巷口,老槐树下已经有了几个早起的街坊,看见李云谦手里的竹篮,都笑着问:“云谦,这是采的薄荷吧?闻着真香,是要卤到肉里去?”李云谦笑着点头:“是,下午卤猪蹄,到时候给您送几块尝尝。”街坊们立刻应着,都说要等着。阿月站在他身边,听着街坊们的话,脸上满是骄傲,像是那薄荷是她一个人采的。
到了阿月家院门口,王婶已经站在门口等了,手里还拿着块干布:“可算回来了,快擦擦汗,刚熬了小米粥,喝碗再去铺子。”李云谦刚想推辞,阿月就拉着他的胳膊:“云谦哥,喝碗粥再走,我娘熬的小米粥最香了,还放了红枣!”他看着阿月期待的眼神,又看了看王婶热情的样子,便点了点头:“那麻烦您了。”
进了屋,八仙桌上已经摆好了粥碗,碗里的小米粥熬得软糯,飘着几颗红枣,香气扑鼻。王婶给李云谦盛了碗,又递过双筷子:“快吃,凉了就不好喝了。”李云谦接过碗,喝了一口,暖意瞬间从胃里散开,舒服得很。他想起铺子里还有些事要做,便加快了速度,喝完粥,又跟王婶和阿月道别,才拎着竹篮往卤味铺走。
到了铺子,他先把薄荷从清水罐里捞出来,摊在干净的竹筛上,放在通风的地方晾干——不能晒,晒了会丢了香味。然后拿出王婶给的山楂干,用温水泡上,又把昨天卤剩下的卤汁倒进锅里,开始加热。忙完这些,他才坐在铺子门口的小凳上,看着竹筛里的薄荷,想起早上采薄荷的情景,嘴角不自觉地勾了起来。
他摸了摸口袋里的布偶兔子,布料还是软软的,心里暖暖的。又想起下午阿月要来,还得多卤几块猪蹄,给王婶家和街坊们都送点。阳光照在铺门上,暖融融的,他觉得这日子,就像这薄荷卤味,清清爽爽,甜甜蜜蜜,越来越有盼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