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云谦送走赵哥父女,刚把铺门的木栓扣到一半,就听见巷口传来熟悉的车轮声——是陈叔推着修鞋摊回来的声音,铁轮碾过青石板,“咕噜咕噜”的声响混着他哼的老调子,在午后的巷子里慢慢散开。
他放下手里的活计迎出去,就见陈叔正弯腰把修鞋的小马扎往车上绑,额角的汗顺着皱纹往下淌,浸湿了粗布衫的领口。车斗里的修鞋工具摆得整整齐齐,锥子、线轴、胶水罐都用布巾盖着,唯独那双没修好的旧布鞋还挂在车把上,鞋帮上的破洞已经用新线补了大半。
“陈叔,我帮您推一段。”李云谦快步上前,伸手扶住车把。陈叔直起腰,用袖子擦了擦汗,笑着摆手:“不用不用,这点分量我还推得动,你铺里忙,别耽误你做生意。”话虽这么说,却也没再拒绝,任由李云谦接过车把,两人并肩往巷尾走。
“下午见你跟赵小子说话,他这回来,你娘该放心了。”陈叔慢悠悠地开口,目光落在远处的槐树上——几只麻雀正落在枝头啄槐米,时不时扑棱着翅膀飞走。李云谦应了声:“可不是嘛,前两年他娘总跟我念叨,说夜里梦见他在县城吃不上热饭,现在回来了,总算能睡安稳觉。”
两人正说着,就见张婶拎着个竹篮从家里出来,篮子里装着刚洗好的青菜,水珠顺着菜叶往下滴,在青石板上砸出小小的湿痕。“云谦,刚小虎回来跟我说你给了鸡翅膀,还让你破费了。”张婶快走两步追上他们,手里还攥着个布包,里面裹着几枚硬币,“这钱你可得拿着,总不能让你白给孩子东西。”
李云谦连忙把车把往陈叔手里递了递,转身推辞:“张婶,就几个鸡翅膀,值不了多少钱,您要是这样,下次我可不敢给小虎留东西了。”他一边说,一边把张婶的手往回推,“再说前阵子我铺里的门轴松了,还是小虎帮我找的木工胶,这点东西就当谢他了。”
张婶见他态度坚决,只好把钱收回去,又从竹篮里拿出一把青菜,硬塞进李云谦手里:“这菜是今早刚从地里拔的,没打农药,你拿回去炒着吃,清口得很。”李云谦推辞不过,只好接过来,青菜上的露水沾在指尖,凉丝丝的,还带着泥土的腥气。
送走张婶和陈叔,李云谦拎着青菜回到铺里,刚把菜放进竹篮,就听见灶间传来“咕嘟咕嘟”的声响——是早上卤着的豆腐干还在小锅里温着,卤汁熬得浓稠,裹在豆腐干上,散着淡淡的酱香。他掀开锅盖,用筷子夹起一块尝了尝,咸淡正好,还带着点八角的香气,心里盘算着晚上给阿月留几块,她最爱用这豆腐干配粥吃。
刚把锅盖盖好,就听见铺门被轻轻推开,“吱呀”一声响。李云谦回头,就见念念攥着个纸折的兔子跑进来,赵哥跟在后面,手里拎着个木工刨子,刨子的木柄被磨得发亮,显然是用了好些年的老物件。
“云谦,我把刨子修好了,想着先给你把木架子的料刨出来,省得等会儿天黑了看不清。”赵哥把刨子放在柜台上,又从布包里拿出几块松木——木料已经截成了整齐的长条,边缘还带着新鲜的木屑,“这木是我前两年在县城攒的,质地硬,做架子耐用。”
念念跑到李云谦身边,把纸兔子递给他:“云谦叔叔,这个给你,我折了好半天,耳朵不会掉。”李云谦接过纸兔子,见兔子的耳朵用红绳绑着,眼睛是用黑墨点的,虽然简陋,却透着孩子气的认真。他弯腰摸了摸念念的头:“真好看,叔叔把它挂在铺门上,让大家都看看。”
赵哥已经拿起刨子,在木料上试了试,刨花像卷着的棉絮,落在地上铺了薄薄一层。“你铺里有锤子和钉子吗?我先把架子的框架拼出来,等明天再打磨上漆。”李云谦连忙点头,从柜台下拿出工具箱——里面的工具还是当年跟李师傅学木工时用的,锤子的木柄已经包了浆,钉子盒里分门别类放着不同型号的钉子。
两人分工合作,赵哥负责拼框架,李云谦则帮着递钉子、扶木料。念念在旁边乖乖坐着,一会儿帮他们捡落在地上的刨花,一会儿又拿着纸兔子在铺里转来转去,偶尔凑到跟前问一句:“爹,架子什么时候能做好呀?做好了就能放卤猪蹄了吗?”惹得两人忍不住笑。
不知不觉间,太阳已经沉到了巷口的屋顶后面,金色的余晖透过铺窗洒进来,把地上的刨花染成了暖黄色。巷里渐渐热闹起来,有妇人喊孩子回家吃饭的声音,有自行车铃铛的“叮铃”声,还有远处传来的饭菜香——混着红烧肉的酱香、炒青菜的清鲜,慢慢飘进铺里。
“先歇会儿吧,天都快黑了,明天再接着做。”李云谦看了看外面的天色,伸手拿过旁边的水壶,给赵哥倒了杯温水。赵哥放下手里的锤子,揉了揉发酸的肩膀,看着已经拼好的框架,满意地点点头:“差不多了,明天再装分层的木板,就能用了。”
念念已经趴在桌子上打了个哈欠,眼睛都快睁不开了。赵哥抱起女儿,对李云谦道:“今天麻烦你了,等架子做好了,我再给你铺里做个放糕点的小匣子,正好你蒸的南瓜糕、石榴花能装进去。”李云谦连忙摆手:“都是小事,你别总记挂着。晚上要是没做饭,就来铺里吃,我刚卤了只鸡,再炒个青菜,正好够咱们吃。”
赵哥想了想,也没推辞:“那我就不客气了,我回家把念念安顿好,再过来帮你搭把手。”说着抱着念念往门外走,念念趴在赵哥怀里,还不忘回头对李云谦挥挥手:“云谦叔叔,我等会儿还来吃卤鸡!”
李云谦笑着应着,刚把铺里的刨花和木屑扫干净,就听见阿月的声音从巷口传来:“云谦哥,我带了刚蒸好的红薯,咱们晚上烤红薯吃好不好?”他抬头一看,阿月拎着个布兜跑进来,布兜里的红薯还冒着热气,裹着的报纸都被浸湿了。
“正好,赵哥晚上来吃饭,咱们再烤几个红薯,凑个热闹。”李云谦接过布兜,把红薯放进灶膛的余火里,又转身从陶瓮里捞出卤鸡,用刀切成块,摆进盘子里——卤鸡的皮泛着油亮的红光,肉缝里还渗着卤汁,香气瞬间漫了开来。
阿月已经把李云谦早上收下的青菜洗干净,放在案板上,又从布兜里拿出几个鸡蛋:“老板娘说这是土鸡蛋,炒着吃特别香,咱们再炒个鸡蛋青菜。”两人忙着做饭,铺里的烟火气越来越浓,卤鸡的香、青菜的鲜、红薯的甜,混在一起,顺着敞开的铺门飘出去,与巷里的炊烟融为一体。
不一会儿,赵哥就回来了,手里还拎着瓶酒:“早上从家里找出来的,放了好几年了,今天咱们哥俩喝点。”李云谦笑着接过酒,刚要去拿酒杯,就听见门外传来小虎的声音:“云谦哥,我娘让我给你送碗红烧肉!”
小虎拎着个搪瓷碗跑进来,碗里的红烧肉冒着热气,上面还撒着葱花。“我娘说你帮了我们家不少忙,让你尝尝她做的红烧肉。”李云谦接过碗,红烧肉的香气扑鼻而来,他连忙拿出个空碗,给小虎夹了几块卤鸡:“拿着回去给你弟吃,刚卤好的,比红烧肉还香。”
小虎接过卤鸡,蹦蹦跳跳地跑了。阿月已经把炒好的鸡蛋青菜端上桌,赵哥打开酒瓶,倒了两杯酒,三人围坐在桌旁,看着桌上的饭菜,听着巷里的热闹声响,偶尔碰杯喝一口酒,说几句家常话。灶膛里的红薯已经烤得冒香,轻轻一掰,金黄的瓤里淌着糖汁,甜得让人心里发暖。
夜色慢慢笼罩下来,巷里的灯光次第亮起,昏黄的光透过窗户,照在青石板上,映出晃动的人影。李云谦看着桌上谈笑的两人,闻着满室的饭菜香,忽然觉得,这寻常的巷晚,这烟火气里的相聚,比任何山珍海味都让人踏实——就像巷里的青石板,虽不华丽,却承载着日复一日的温暖,让人舍不得离开。